《吾家有娇女》闻稻

10、灭族

　　四下实在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呼啸，大雪披头盖脑的打下来。
　　前面一座熟悉的帐篷，帐门半掀，那是普索的家。要去叫族长救普索！君柔松开黑马嚼头，扑奔过去。里面牛油烛还燃得通明，门口倒伏的一具尸体将她绊倒在地，连滚了几滚。
　　“雅其曼大婶！”
　　普索雪夜失踪未归，家人应该焦急万分才对。可雅其曼侧伏在地，脸上被牛油烛印得明明灭灭，竟然全是诡异的笑容。她脸色铁青，就象用青铜铸成的面具，可是这面具露出的笑容就象无比满足欢喜，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君柔滚倒在地，脸几乎与她相对，只吓得一颗心要从口中蹦了出来，险些放声大哭。
　　但觉这帐中静寂得让人窒息，淡淡的烟雾缭绕，牛油烛映着帐中的毯毡桌几无不绿油油的，阴森森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转过头来，吓得险些又大叫起来，但见帐幔后半跪着一人，腰间短刀已出鞘，却是斫在木几之上，借力撑住，这才没仆倒在地。可是一张脸一样的铁青僵硬，扭曲成一团，显得又是惊恐，又是欢喜。正是普索的族长父亲哈尔库。
　　哈尔库是部落里数一数二的好手，可是看这情景，他刚刚知觉不对，拔出刀来，就被人以诡异无比的手段致死。脸上的震惊还未消失，就挤出了欢喜的诡笑，这副扭曲矛盾的表情，实在比鬼怪还要可怖万分。
　　……全死了，全死了！
　　君柔只吓得魂魄俱散，想要爬出帐去，可是手足全软，却连挣扎也挣扎不起。忽然后领被一物咬住，脑后鼻息喷喷，将她向外拚命拖拽。黑马站在帐门口一直不肯进来，见她势急，这才不顾一切的咬住她拖拽，却连碰撞到她伤处也顾不得了。
　　君柔背心剧痛，几欲晕去，拖动地下毡毯，牛油烛翻倒在地，顿时扑哧哧的冒出一团白烟来。
　　黑马连拖带拽的，把她一直拖到帐外的雪地里，眼前烟雾大起，火焰凶猛，却发出绿油油的诡异光芒。
　　全死了！全死了……普索遇到恶鬼，定然活不成了。整个部落几百人一夜之间也死光了，这大风雪里的营地，竟已成了死地！黑马还在努力的拖拽她，它这是要拖她去哪？去找姑姑吗？
　　君柔脑中越来越是晕眩，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噩梦，因为她看见前方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了两个恍惚的影子，就象是从风雪里凝结出的鬼魂。黑马已经拖不动她了，雪很快在她身上堆积起来。那两个鬼影看见了这边的火光，向她飘了过来……真的是用飘的，人可以这样脚不沾地的在半空飞吗？就那么一荡，就越过了两座帐篷，落在了她的身边。
　　是在雪地里冻死好，还是被鬼魂抓住好？这点她还没想明白，就觉身子突然一轻，然后她就飞了起来，有什么包裹住了她，仿佛有个声音在低低的说：“小小姐……”
　　她不能分辨这声音传自何处，因为漆黑笼罩，她已经陷入一片昏迷之中。
　　昏迷之中，围绕着她的全是一张张部落里人的脸，哈尔库族长的，雅其曼婶婶的，铁赫的，铁赫父亲的……不管是以前对她好的，对她不好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现在全都是一张张诡异的笑容，僵硬的、欢喜的、惊恐的……全在围绕着她转。
　　“都来吧……都来吧……”
　　“快逃！快逃！”
　　“好痛……好痛……”
　　“动不了啊……逃不了啊……”
　　“好欢喜……好欢喜……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这些全是地狱的声音，都是魔鬼！她不要听！不要听！君柔大叫一声，醒了转来。
　　她以为自己叫得好大声，其实弱得跟喵咪的哼声差不多。这样的大风雪，她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然后她发现风中的雪片都象刀锋一样从前面刮过来，从两边掠过。这是有人在抱着她狂奔，比黑马的速度也不多让！
　　她努力的睁大眼，看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姑姑住宿的小镇。此时的小镇竟也如铁萨部的帐篷一般静寂无声。好可怕的安静……抱着她的人突然将她用力挥出，雪片打在她脸上，她又落进一个人的怀里。
　　“走！快走……”
　　先前抱她的那人停住了脚步，君柔看到他披血带伤，血肉模糊了他原本的面容，但却没有阻碍他身形的迅捷。他另一只手里已拔出一柄黑忽忽的寒刀，人如一只矫燕般直扑向后面一片白茫茫的风雪。
　　“走……”嘶吼声震耳欲聋。
　　后抱住她的人急冲而出，一直掠进小镇的坊门里。君柔扭过头，就看到先前抱她的那人一柄刀砍下，风雪突然激荡而开，就象一面水镜，被砍开了一条水波四下荡漾。
　　水波荡漾开来的雪花里，突然绳索从四方而来，牢牢地缠住了他的手脚。黑乎乎的似铁非铁的绳索，如蛇般灵动，却比蛇更毒辣。
　　“走！”
　　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人在面前就被绳索活生生的撕裂，血肉四溅，刹那间血雾染红一片风雪！
　　君柔又晕了过去，仿佛听到有呼喝的声音，抱着她奔跑的人脚步是如此之快，耳边掠过的风声全凄厉有如鬼啸！
　　……
　　“她在发烧，治刀伤的药敷上也不管用啊。是不是要找治风寒的药？”
　　“小姐醒了，要见小小姐！”
　　“……这小镇里上哪找圣手大夫去？”
　　……
　　“已经发了讯鹰，方总管六天前便到了张掖城。从张掖到这里，就算大道不通，走盘石小道，也只用八天便能赶到。”
　　“两天……”
　　“……我们只要坚守两天……”
　　……
　　“已经设下了千弩阵，从前面的酒铺到这间石屋，一共设了五道机关防线。”
　　“拿命堆，也要防下这五道线。这里要加蛛丝绳……这里要……还有这里，诸葛弩要放在这里才有最大效果，能封锁住左前五丈全部范围……”
　　“……井台后加个哨位，那里卡着棵老树，视线有死角……”
　　“……昨天晚上还能走到镇外铁萨部落，今天小刘就折在杂货店的山墙右下了。咱们不可轻易出这个门，那外面街墙后面已经看得见绿蛊烟了。这座小镇已经被封锁，成了死地……”
　　“……集中所有的饮水食物，严格四班轮值，谁也不可大意……”
　　……
　　“小小姐又烧起来了……”
　　……
　　“小姐，您得休息下……这样不成……”
　　……
　　断断续续，远远近近的声音，黑暗里浮现的一张张又诡异又可怖的死人笑脸，吸血蝙蝠在空中盘旋，展开其宽无比的皮翼，利爪下普索苍白的脸上淌着血水……都死了……都死了……君柔在噩梦中颤抖，拚命奔逃。可是四周都是黑暗，上不见光，下不见路，要向哪里逃？她大汗淋漓，只觉得要喘不过气来，惊恐和骇怕，实在令她神智昏乱崩溃。
　　“……不要怕……不要怕……”耳边温柔的声音安慰她。“姑姑在这里……姑姑在这里……”
　　姑姑在这里。
　　她努力的睁开眼睛，眼前昏暗的烛光闪动，映着姑姑的脸那么苍白，白得象花之瓣，月之芒，雪之魂，玉之魄。似隔着一层雾，她看不清这张脸上的表情。
　　她想去摸这张熟悉的脸看看是不是真的，可是手指痛得似要裂开，全身各个部位都似已不属于她了，除了痛，还是痛，无法动弹分毫。她痛得要哭喊出来，嘴唇张翕，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姑姑的脸这么惨白，越来越模糊，这是不是梦？这是不是梦？
　　“……不要怕……不要怕……姑姑在这里……姑姑会保护你……”
　　那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呢喃，渐渐的，诡异的笑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拥抱，和那怀抱中熟悉的温暖。
　　温暖的波浪渐渐的覆盖住了她的身体，寒意在渐渐远去。
　　她熟悉这温暖，渴盼的汲取。那温暖环拥着她，也任她汲取。
　　姑姑……这是姑姑的感觉……她再次睁开眼，这次真的不是在噩梦中了，她又回到人世间，看到了姑姑。姑姑的脸色这么苍白，她能感觉到姑姑依旧温暖，却无比衰弱。
　　“……小姐，您真的要停下了……再这么下去，您会受不住的。”
　　说话的人在外面，与他们隔着一面纱帐。虽然是在荒镇破屋，群敌环伺的情势下，却仍谨守着尊卑本份，跪伏在地说话，连头也不曾抬起向里窥探。虽然焦灼，也掩盖不住声音里的惶急。
　　（再这么不停的输送真元下去，小姐本就心力衰竭，真的会枯竭毙命的！）
　　君鸾史却不理会，低着头看着怀中茫茫然的小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