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成邑二年

5、第四章 细雨轻疾

　　夏日里难得的雨丝光顾了成都，干热的大地因为浸润而显出些许膏腴。远远掠过丝丝闪电，好一会儿才传来隆隆的闷雷。行道树沐浴着雨滴，一改往日的憔悴和无力，泛起饱和的光泽。忙碌的车辆，慵懒的脚步，或急或缓接触到润泽的地面上，发出或锐或沉的声响。灼热的空气渐渐退去浮躁，萌发出几缕平和与宁静。

　　我站在窗口以一种夏日里难得的舒畅心情注视着这场晨雨，注视着雨中忙碌的人们。弥杉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才回来，我不问他，因为以他的理智和冷静，没有处理不了，处理不好的事情。他要回来时，自然会告诉我的。他也喜欢我用理智、冷静的眼光看待他和他所做的事情。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在雨中打闹着穿过街道。我突然也很想去露天的地方，去体会这场普通得让忙碌的人们无心欣赏的自然现象。去哪里呢？难道我也去楼下的马路上走走而已么？突然想起房东老太太给我讲的老成都城，城里的马路两旁都是撑着伞盖的法国梧桐，夏天荫翳蔽日，冬天黄叶满地。如今，这样的街道已经寥寥无几。我也想去看看这样的地方。可是哪里有呢？东御街、西御街。虽然我对成都还不算熟悉，但我还是想起了这两条梧桐掩映的街道。

　　我突然一下很高兴，立马驾着车到了东御街。一路上，若不是怕车内物件淋湿变形，我真恨不得打开车窗，让雨丝全都飘进来。马路上，有人因为车辆剐蹭争执不休，继而抱怨雨天；有人因为天色阴霾而忧心忡忡；有人摔倒在地上懊恼不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千年之后，这个世界上的人还是不能体会。每每这种时候，我便很赞同弥杉说的，人是感性冲动的动物。

　　雨越下越大，我从停车场走出来。出口处的管理员看见我没有拿伞，有点不解。我走在了雨中，沁凉的雨水渗入我的皮肤，久违的舒爽蔓延开来。空气中泥土的芬芳暂时压住了汽车尾气，被雨水打落的宽阔树叶，在地面上描画出斑驳的画卷。我太喜欢这样的场景了。雨水已经湿透了我的头发、衣裤，我却是乐此不疲，在马路上、在梧桐树下徜徉。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空气，虽然略微有点汽油的味道，但是这样的空气仍旧是这个城市里难得的精灵。我索性蹲坐在一棵梧桐树下，溶化自己，恣意感受这场夏雨。一侧汽车匆匆驰过，一侧自行车慌忙奔走。我却更加感到悠然与平静。

　　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惹了麻烦。路人奇特的眼光倒于我无碍，头疼的是带着红袖标的大妈很快就出现了。她一会儿又是询问我出了什么事了，一会儿又是劝我注意身体，一会儿又说我有碍观瞻，最后还很关切的问我是不是失恋了。我试图向她解释，可是我还没说两句，已经被几个看热闹的大叔大妈围上了。我原有的心绪突戛然而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孩子，”红袖标大妈慈祥的跟我说，“要不先到大妈的休息室去，换身干净衣服。有什么事儿，咱换了衣服慢慢说，好么？”
　　“大妈，我不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不急，谁不遇到点事儿呢。要想得开。”大妈真是好心人。
　　“没有，我只是走走……”
　　“走走？”
　　“我……”我暗暗想，要是再逼我，我就说我是诗人，找灵感来了……

　　“弦楠，你在这儿干吗呢？”裴羽撑着伞，惊讶的看着我。援军总算出现了。
　　“裴羽，我……”
　　“大妈，他没事儿，”裴羽冲上来给我打上伞，忙不迭给我解围，“我表弟，出来玩儿，忘带伞了。”
　　说罢，裴羽就拉着我冲出人群，直奔马路对面的购物中心。红袖标大妈一怔一怔的看着我俩。

　　今天裴羽戴着细黑框眼镜，撑着一把蓝色的伞，清冷的空气里，他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他一脸严肃，没说什么，直接拖着我进了购物广场的一个洗手间。我愣愣的看着他，他几乎是命令的说：“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等我回来。”说完扔下我径直出去了，刚出去，他又转身进来，打量着我，好像要说什么，又转身出去了。

　　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我决定出去看他在干什么。走向洗手间出口的时候，我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一绺绺贴在额头上，T恤和短裤湿湿的贴在身上。一想起红袖章的大妈，我就打消了出去的念头。走进一个小隔间，我放下马桶盖子坐在上面，别上了隔间的门。处在一个相对狭窄的空间，我感觉好多了。其实红袖标的大妈真的是很好心，可是我是不会感冒、肺炎什么的。

　　商场的空调开得挺大的，我觉得后背有点凉。脖子两侧的水汽也渐渐干了。我摸摸脖颈，出乎我意料，两侧有点肿，摁着还有点疼，我声音也有点沙哑了。我觉得很奇怪，难道真的感冒了？我摸出手机来，想给弥杉打个电话。才拨了两个数字，我又把电话关上了，真怕弥杉会责备我呀。

　　“弦楠，弦楠，”洗手间的门被猛地撞开，裴羽急切的声音随之而来，“在哪儿呢？”
　　“咳，咳，这儿呢。”我打开隔间的门，咳嗽了几声。
　　裴羽抱着一大堆东西跑过来，“来，有个大毛巾，这是衣服、裤子、鞋。擦干了身子换上，别感冒”他的语气近乎强迫。
　　“啊？我……”我都傻了。
　　“快！”裴羽很认真的命令我，同时扶了一下眼镜。

　　我关上隔间，擦干了头发身体，换上衣服。这套衣裤大小还刚合适，倒是凉鞋大了一号，有点划船。我推门出去，裴羽看到我，表情温和了许多，“大小合适吧”说着摸摸我的乱蓬蓬的头发，“刚才打量了你一下，没想到买的还挺合适。”裴羽微笑着看着我。
　　“挺合适的。谢谢你。”我笑着对他说。
　　“唉呀，怎么声音有点沙，是不是感冒了？”裴羽一把拽住我，“要不看看医生吧？”
　　“不用……”我有点不耐烦。
　　“别倔，要是发展成肺炎什么的，可就麻烦了。去医院，我认识医生。”裴羽确实是很着急。

　　我一把甩开他，“裴羽，你给我听清楚，你刚才给我解围，我谢谢你，但是我并没有请你帮我。还有，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我走了，谢谢你的衣服、鞋和毛巾。”说着我就要往外走。声嘶力竭的几句话让我嗓子非常难受。
　　“对不起，”裴羽用力拉着我，他对我如此突如其来的强烈反应感到措手不及，“对不起，小楠，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可怜你，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是出于可怜，我真的是关心你啊。我真的不是……”
　　“反正……”我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好像过于激烈了，“反正我不去医院。”
　　“可是……”裴羽犹豫了一下，“好吧，我先送你回家。”

　　裴羽开着我的车沿着人民南路南行，我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听着慢慢响起的蝉鸣。
　　“你为什么会在那儿？”我漫不经心看着窗外问。
　　“专门等你呀，哈哈。”他想跟我开个玩笑。
　　我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转头继续望着窗外。
　　“啊……那个……我本来是去购物中心的地下美食街吃午餐的，离城市之心很近的呀。”
　　对呀，城市之心就在东御街和西御街相交的地方，我差点忘了，“那你下午不用上班吗？”
　　“啊，这个……我们半天病假只扣钱，不用医生证明的。”
　　“哦，咳，咳”我感觉整个脖子都很难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没，没问题吧？”
　　我望着窗外，不回答他。

　　终于到家了，裴羽小心翼翼的跟着我。我也没招呼他进门，他还是进来了。我实在没有心思理会他，脖颈里面像针扎一样疼。我躺在沙发上，不住地咳嗽，呼吸也有点不舒服了。裴羽紧张的看着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难受。“小楠，要不，要不，还是看医生吧……”我不耐烦的看他一眼。他彻底手足无措了。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小楠，喝水吗？”
　　“你，咳，咳，你给弥杉打电话。”我艰难的说。
　　“好好好”他着急的掏出手机。
　　我告诉了他号码，然后就闭上眼睛，躺在沙发上休息。

　　裴羽和弥杉通了电话，他为了不影响我休息，到阳台上去通电话。他在阳台上说了好半天，弥杉似乎交待了好多东西给他。

　　挂上电话，裴羽进进出出忙活好半天，然后端了一杯水给我。
　　“按弥杉说的，给你做的。喝吧。”裴羽坐到我身边，扶起我。
　　“嗯”我尝试喝下一口，又苦又涩，但是嗓子好受多了。味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我实在没有力气去拿着那个杯子，便放回茶几上。
　　“我按弥杉说的放了好些盐，是不是不好喝啊。”裴羽茫然的问道。
　　“弥杉说的，咳，咳，肯定就没错。”我试图再去拿那个杯子，手一软，杯子摔碎在地上。

　　裴羽手忙脚乱的收拾碎片，很快又拿了一碗盐水过来。我又伸手去拿，裴羽却没有给我，“你别拿了，再摔碎怎么办？”他扶我坐起来，用小勺舀起盐水喂我。我红着脸，不肯喝。
　　“来，喝吧，喝了就好了，要做听话的小朋友哦。”裴羽笨笨的拿着小碗和小勺，对着我笑笑的说。
　　听了他的话，我忍不住笑了笑，张嘴喝下一口盐水。接着两勺，三勺，直到喝了一整碗不知什么配方的盐水。
　　我觉得脖颈没那么疼了，嗓子也舒服了很多。裴羽摸摸我的头，“好孩子，很快病就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