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比一》山有树兮树有枝

49、Chapter 49.

　　原来，他还有一个郑允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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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醒来，独自坐着。
　　眼前是白色的一切，呼吸着的是压抑的消毒水的味道。
　　在中坐在病床上，久久沉默。
　　……
　　“在中，吃饭了。”
　　在中？哦，是在叫我。
　　——不，是幻觉吧。
　　“在中，乖，吃饭了。”
　　是，有人么？
　　你是谁？
　　“乖，坐好。”
　　……
　　在中连头都没有动，只是瞥了那个人一眼。
　　就是这个人，每天陪他面对冰冷的白大褂们。
　　冰冷的这个地方，无由来地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
　　高大的男人弯着腰忙前忙后，面前的粥淡淡的，却一揭盖子就溢得满屋香。
　　手被引着握上勺子，圆圆的不锈钢小勺，柄上幼稚的卡通图案。
　　“来，吃饭，小心烫。”

　　在中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红豆粥，胸口闷闷的不想吃。
　　“在中……你也是多少吃一点……”
　　又有另外的人开口说话，声音比那个人细得多，但却抵不过那个人的温柔。他并没有转头去看，却感觉到病房里突然立了很多人，大概在像看博物馆里的文物一样看着他。
　　他不在乎，却隐约有一丝不悦。
　　“特哥你别急……”
　　那个人再一次说话，絮絮的声音他不想听，只知道轻柔的说话声慢慢伴上了脚步声，然后一切都慢慢地，安静了。
　　在中知道那个人会留下来单独劝劝他；但劝又怎么样呢，他实在是没胃口。

　　最重要的是，他吃与不吃，和这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声音还是气息——都是那么的熟悉，甚至一切都那么熟悉——包括后进来的那些让他感到烦躁的人。金在中知道，那些人，就是那些所谓关心他的人。
　　又有什么呢？
　　谁和谁的人生，又是联系的呢？
　　“吃饭还是打针？你自己选。”那个人问他。
　　打针？
　　在中默默看了看自己的手，枯瘦苍白，恐怖突着的青筋满是针眼。
　　怕什么呢？反正也习惯了。
　　早就感觉不到疼了。
　　……
　　接着，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房间里出现一种辣辣怪怪的味道，却很熟悉。
　　他喜欢这种味道。
　　有点好奇，他轻轻偏头，往旁边瞟了一眼。
　　那个人居然顺便坐在了桌边吃饭？！
　　饭盒是跟他一样的，红豆粥是一样的，但那个人手边却多了一个小盘。
　　……
　　很快意识到在中正在看自己，允浩得瑟道，
　　“你不听话，不给你吃。”
　　在中被噎到，吃了瘪有些失望，又默默转回头来
　　却还不安静。
　　“啧啧，真是好吃呀。”
　　“嗯，阿姨家的泡菜就是香脆可口。”
　　“唔……不过辣了点……”
　　“在中要不要尝尝……”
　　允浩一面得瑟着，一面注意看着在中的反应。
　　后者轻轻咽口水的小动作当然被他看在了眼里。
　　——真的是极微小的动作，却让郑允浩心中的希望再一次燃起。
　　在中像是头一次见到红豆粥一样认真地低头看着，允浩竟一时有些紧张。
　　……
　　最后，那只瘦得让人心疼的手轻轻执起勺子，轻轻舀起一小口，送进苍白发干的嘴唇之间。
　　驰骋商场、精明冷静的郑允浩，竟在那一瞬忍不住热泪盈眶。

　　金在中昏迷了八天。
　　金在中半昏半醒在重症监护室待了17天。
　　高烧两日不退。
　　六天仅靠点滴维持生命。
　　……
　　郑允浩真的，连在乎自己是不是受到注意的心思都没有，甚至如果不认识他能让金在中少一点痛苦，他也一样会愿意。
　　金在中自从醒来，还没有和他说过话，甚至连正眼看他的次数都很少。
　　没有人知道郑允浩是如何捱过这一个月……从金在中昏迷的那绝境般的八天，到渐渐醒来，后来看到歇斯底里之后行尸走肉一样的金在中……
　　他比任何人都难过，却比任何人都冷静。
　　他只是淡淡地，陪在金在中身边。
　　……
　　后来，金在中对这段日子的印象并不深刻，除了郑允浩忙前忙后的身影，他几乎不记得具体的事；也许是因为人心自动删减痛苦的缘故。
　　金在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天会鬼使神差地听了郑允浩的劝——总不会是真的被泡菜馋到了，虽然也许和几天没有进食有些关系，但在他的印象里，那天的状态其实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真的是，鬼使神差。
　　那时，他不知道他这一无意的举动会对他的身体恢复开了多么好的一个头，更不知道这怎样感动了郑允浩。
　　他没有看到允浩的泪水。

　　他只记得，那一天，
　　郑允浩的头压得很低，刘海挡住了好看的眼睛，一并挡住了晶莹的泪。
　　温柔的嗓音，却竟然低沉到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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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们，为什么对我好？
　　……
　　梦……梦……还是那样的梦，梦里，他一个人独自走着，独自，独自，走向孤冷的尽头……却，似乎没有尽头。
　　路上，有过人，有过人拉住他的手，给他温暖，给他拥抱。他回以微笑，却发现面前那张笑脸蓦地变成微笑的面具，面具瞬间掉落跌成碎片，露出凶狠算计的面容。
　　他吓得慌了，忙甩开拉住自己的手。
　　也就是在同一瞬间，所有的人脸全都变成完全一样的面具，瞬间掉落、破碎。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疯狂地逃跑着，就连亲人也看不见他的泪水……
　　……
　　朦胧间，有低低的男声。
　　像是对待自己心爱的人一般——那个声音极认真地，絮絮绵长却不聒噪，久久不止地……像是在读着什么。
　　……刚才那令人恐惧的一幕竟忽然消失了，世界恢复宁静。

　　在中不由得认真地听起那读书声来。
　　文字淡淡的，他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但听起来却很安心，那语调、那韵律……尤其那声音，他极为熟悉。
　　熟悉，熟悉……
　　刚刚却正是那样的熟悉——他身边的人，在一瞬间离开他！
　　于是，他没有睁开眼。

　　而那声音也随着这不知多久的眼前的黑暗，渐渐安静了下去。
　　在中告诉自己这才是正确的，就像刚刚——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他一样。
　　但心里还是免不住失落。

　　闭着眼半睡半醒，分不清白天和晚上，加上常常噩梦缠身，让他即使每天休息也依然疲惫。
　　朦胧间，他感到有人靠近床边，抚平被他抓皱的床单，然后执起他的手，轻轻一吻。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一惊，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并抽回允浩将要帮他放回被间的手。

　　允浩，是的，这个人叫允浩。
　　他听到其他人这么叫过。
　　……
　　在中有些警惕地看着允浩，他看到允浩几不可见的停顿。
　　有淡淡的失落。
　　他感到自己的心也随着这失落，有过一瞬的抽痛。

　　“……对不起，打扰到你。”允浩缓缓说着。
　　在中慢慢放下悬在半空的手，逐渐放松下来。
　　他看着允浩，眼神像孩童一般纯净。
　　他看着允浩，允浩看着他。

　　一个多月来，金在中除了写下过那串车牌号，期间与外界再无交流。
　　一个多朋来初次的视线相接。金在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似乎是下意识地迎上那目光：疲惫、失落、心疼，却又饱含着将近溢出的满满温柔。
　　这是这个人的眼睛，也许并不黑白分明，但却让人深深感受到他浓浓化不开的爱。

　　郑允浩。
　　听到的名字与记忆中的名字重叠在一起，为他忙碌的身影与印象中那个年轻总裁无法抑止地重合……金在中看着郑允浩，看得呆愣。
　　房间里是他与有天自作的曲，清新自然、透着对生活不止的爱。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回来了，都在他眼前掠过。
　　……
　　那是什么？
　　那，是幸福么？
　　……
　　拥有的满足与失去的苦痛一瞬间同时涌上来。
　　是的，他拥有过。
　　但爱他的人渐渐不在了，身边的人也不认识真的自己。
　　他每天用微笑面对一切，却在寂寞时连找个人说话也是奢侈。
　　每每夜深，寂寞都铺天盖地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即使陪着他的人就在眼前，即使面对茫茫人海，他也像是独自一人那般孤立。

　　他甚至和昌珉一样想，人生就是一个人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值得牵扯的。
　　形形色色的人都是过客，甚至连家人也只是匆匆而过，朋友兄弟天各一方，心爱的人关心的人撒手人寰。
　　只，剩他自己。
　　……
　　可是，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
　　他为了他，从算计到最后动了真心；
　　他为了他，放下工作放下家人陪他乱跑乱逛；
　　他看着他，即使他就像飞鸟一样抓不住，即使他的眼里是万千世界形色人类。
　　……
　　郑允浩与金在中，共历生死，携手长街。
　　……
　　“……出去。”
　　长久未曾发生的声带艰难地挤出一丝蚊音，沙哑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但他此时却连在意的精力也没有。
　　汹涌而来的恐惧。
　　“……在中？”
　　“……出去……出去——啊——！”
　　他急得想要站起来，允浩急忙按住在中的肩膀制止他伤到自己。

　　“快出去！啊——出去——”
　　金在中近乎疯狂的动作就这样停滞，他感受那个叫郑允浩的男人捧住他的脸，然后那双好看的内双眼睛毫不躲避地直视着他，他在允浩眼里看到惊惶失措的自己。
　　“你不要动，我马上走。”
　　“不要伤害到自己。”
　　……
　　随着锁洞咬住锁舌的轻响，金在中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
　　……
　　郑允浩，你……

　　你何必对我这么好，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懦弱到连生活都不愿直面。
　　可你却，任凭我做什么，都……
　　一个月的时间，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全是郑允浩。
　　细致入微的照顾，日日夜夜的陪伴。
　　在某一天他甚至尝到突然换了口味的饭菜，骤降的手艺让他少了胃口，他却无法忽略那每天增进一点的厨艺。
　　他自我催眠一样地忽视这一切，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郑允浩。
　　他本觉得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就好，一切烦恼痛楚就可以全部忘却，一切为他人带来的伤痛将能够就此避免。

　　但是，他错了。
　　日渐消瘦的郑允浩依旧每天陪着他，放他最喜欢的音乐……forever love回荡在耳边，他为他念书的声音沁入心里。
　　他本以为一切都可以逃避了，但郑允浩却生生侵入他的心里。
　　一切的一切，又一次摆在他眼前，让他不得不面对。
　　原来以为不再爱就不会再痛，他却无奈发现已然深爱，难以割舍，更不可能连根拔起。
　　心狠狠地抽痛，眼泪止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
　　金在中跑了一圈，却发现怎么也跑不掉。

　　因为他的世界，也是郑允浩的世界。
　　失去了太多太多，他不堪重负，将自己封闭，只为不再受伤。
　　然而金在中却忘了，
　　原来，他还有一个郑允浩。

　　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用一颗真心，温暖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