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比一》山有树兮树有枝

48、Chapter 48.

　　——允呐，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我？
　　——在中……
　　——我明明都已经那么努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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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聪明如他，今天却当着在中的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金希澈有些局促地站着，两只手不受控制地想要攥紧，又张开，再攥紧。
　　他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在中的问题。

　　“……哥，林悦姐和姐夫呢？”
　　在中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左腿因为粉碎性骨折打了石膏，身上也多处被碎玻璃划伤，纱布隐在肥大的病服下，包裹着的是瘦弱的身体。
　　纯白的纱布，纯白的病房，煞白的一张脸，连脸颊都瘦得凹陷了下去，只剩一双眼睛依旧倔强地闪着光，却又单纯易碎得有如孩童。
　　他天真地望着金希澈，声音纯净得一如天籁。
　　“希澈哥，大家都活着对不对？”
　　“……”
　　这让金希澈怎么回答。
　　“……哥，告诉我，没有人出事对不对？”
　　希澈哥，求求你，快告诉我。
　　……
　　但给他的却只能是沉默。
　　“在中……”
　　“快告诉我！”
　　他突然冲金希澈发起火来，大喊着似乎意图迫使金希澈说出他想听的事实。他近乎疯狂地拔掉手上的输液管跑下床来，却刚走一步就因为腿伤和眩晕狼狈地向前倒去。
　　天旋地转……却并没有冰冷的地板，身体落入熟悉的怀抱，他没有睁眼却能一下认出。在中本能地伸手抱住，疯狂不再，伤心和害怕却浓到化也化不开。

　　允浩刚刚回到病房，进门就是这一幕，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倒下的在中。
　　在中闭着眼，干瘦的脸颊上却已经淌出了泪。
　　“允……他们还好是不是……”
　　“允……”
　　这个问题成了此时金在中的精神支柱，却让在场的两个人都难以回答。
　　希澈突然低下头，强忍眼泪，拳头攥得咯咯响。
　　……
　　允浩轻轻把怀里的人儿打横抱起，在中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先前准备好的说辞一时全成空白，他不忍再让在中承受打击，但他却再不能看得在中继续这个自我催眠下去。

　　毕竟再残酷的现实，也比欺骗得好。
　　允浩顿了顿，心里暂压下的酸楚也不由得重新浮上来……但一切已成定局，而现如今他最担心的却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咬了咬牙，
　　“在中……”
　　“……”
　　“双胞胎早产，现在正在育婴箱里。”
　　“……”
　　“但是，”
　　该来的还是会来，
　　“姐和姐夫……都不在了……”

　　晴天霹雳。

　　都……不在了……
　　都……死了……
　　死了……
　　又有人……永远离开他了……
　　……
　　原来到最后，他什么忙都没能帮上。
　　……
　　他一瞬间感到铺天盖地的绝望，眼前允浩的脸越发模糊；浑身都剧烈地战栗，他想抱紧什么，却发现力气在渐渐失去，他疲惫到几乎连呼吸都不能维持。
　　“在中，在中！”
　　允呐……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焦急……
　　我……我这是……怎么了……
　　……
　　……
　　明明是泛黄的记忆，可痛楚却清晰得崭新。
　　在忘却了时间和空间的迷离里，他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渐渐睁开眼……
　　小小的自己被抱在怀里，美丽的少女近在眼前。
　　周围一圈的陌生人都专注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抱着他的姐姐被围在中间，显得有些年迈的老夫妻两个，脸上挂着和蔼的浅笑。年幼的他看不出那笑容里还有些无奈和疲惫——毕竟在那样的家庭里，多一张嘴吃饭，就是多一份负担。
　　这真的不能怪他们，因为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真的已经对他很好很好。
　　“爸，妈，弟弟叫什么名字？”
　　“……嗯，在中吧，金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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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的深夜里一盏孤灯，他抱着一本无用书专注地痴读，读着读着便心血来潮似的写下几行龙飞凤舞的钢笔字。
　　担心给家人增加负担而被迫放弃了画画的梦想——他转而读书，各种各样的杂书他都有涉猎，过目不忘的才能让他的知识就像吃书一般飞速地增长着。
　　——其实也算是吃书了，以他这速度。
　　聪明如金在中，中学的课业怎么可能难得倒他。
　　他依旧是长辈和家人眼中的骄傲。
　　然而他却常恨自己的贪婪
　　——当走过人潮汹涌的长街，他却感到遗世独行般的寂寞。
　　再多的人也不同世界的寒凉，独自一人看清世事的悲哀……父母姐姐其实已经待他非常好，但这样的大家庭中，精神上的忽略成了极其自然的弊病。
　　而感情丰富、过于敏锐，既是天赋也是死穴。
　　他每每夜深，都被寂寞蚀骨。
　　那种与白日里的光环完全相反的冷寂——他夜夜失眠，只能通过文字来填充空虚至深的心；可怕的是，就算一夜无眠，他第二天照样与家人道早安，戴着眼镜挡住青黑的眼圈，继续戴好微笑的面具。没有人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除了偶尔见到面时会被贤重骂不好好睡觉，会被昌珉用深沉不属于年龄的目光扫视，然后听到淡淡的鄙视。
　　“哥，你再瘦就没了。”
　　想到这些有如严寒中阳光般的存在，少年金在中在夜深人静时笑到眼泪直流。
　　……
　　长期不规律的生活让他原来硬朗的身体渐渐变差，家人还在询问缘故，他却只是笑过。
　　为什么呢？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他常常想，按自己这个活法，应该一定会短命的吧。

　　……
　　而当十七岁的hero作家以一部小说少年成名，他看到家人欣慰而骄傲的泪水，年轻的心激动不已。他以为这会是一段幸福的开始，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出现一对夫妇。
　　他们说，
　　“在俊哪，我们才是你的亲生父母。”
　　他慌了，不知他们口中的“韩在俊”是谁。
　　他急忙向疼爱他十几年的父母求证……他多希望一切都只是那对夫妇的恶作剧，多希望那个“韩在俊”的名字与自己毫无关联。

　　但是事实总是那么残酷。
　　——原来他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
　　“在俊，不，在中啊，你怨我们我们不怪你，可是毕竟我们才是你的亲生父母，血浓于水的亲情，这是事实啊，我们当初也是迫不得已……”
　　——好个迫不得已。
　　……
　　梦里，他看到小小的自己被无情地送到养父母家里，他看到被排挤挨了打也怕家里担心不敢喊疼的自己，他看到那个少年光华背后的颓废与阴暗，看到那逆流回心里的泪水，还有那份小小的幸福也突然破灭的打击……他看到给自己阳光的美少女一点一点走向死亡，看到他爱的、爱他的郑允浩因为他的摇摆不定而神伤，他看到这样无能的自己——只能看着自己的爱人受到伤害，只能看着身边的人死去……

　　“不要！”
　　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就像是擂鼓。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心连着身体火辣辣地疼着。

　　他的世界静得可怕。
　　突然一个声音闯进来。
　　“在中？”
　　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听起来那么熟悉。
　　“在中？”
　　不是幻觉。

　　在中缓缓转过头去，眼前这人的眉眼、鼻梁、嘴唇……他结实匀称的身材，站在那里那么高大，帅气冷冽的气质却在他面前收了个完全。
　　温柔得，就像冬天的阳光。
　　在他迷茫的晨雾中，柔柔地展开。

　　“在中。”
　　尤是郑允浩再怎么做了心理准备，他也还是不想、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即是金在中。
　　曾经，那双点漆般的眼睛总是湿的，眼神总是那么专注，却每每在略微一个回转，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般，在那个瞬间便摄得人心魄不存，就此沉沦。
　　曾经那双眼睛，静如湖，飞扬如泉；似乎再冷的冬天也冻不住那种生机，那是一种对生活发自内心的热爱，温柔明亮得有如明媚的太阳。
　　但现在，却成了死灰一片。
　　黯淡，了无生机。

　　“在中？”
　　确定他在看着自己，允浩才确定他没有失明。
　　金在中缓缓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缓缓地低下了头。
　　期间之后，悄无声息。
　　……

　　“病人似乎有心理上的障碍，一般是因为受了大的打击。”
　　“……现在看上去，像是有自闭的倾向。”
　　“其实在中哥以前得过自闭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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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怪我……”
　　“希澈！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金希澈甩开利特，激动到浑身都战栗着。
　　“都是……都是我的错……”豆大的泪珠直直掉在地上。
　　“如果不是在中，我和庚就不可能活到今天！甚至几乎毫发无伤地活到今天！”
　　“可活下来的却是我们……都是我们害了那对夫妻……”
　　“……可是在中他现在…………”
　　……
　　身为老大哥的利特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他握住希澈的手，把希澈低垂的头扶到自己肩头。
　　“希澈，这不能怪你们。”
　　“能救到你们和孩子们，在中也会高兴的，他只是一时没有走出阴影而已。”
　　一个那般才情洋溢的温暖的人，到了今天这地步……
　　伤心的又岂止是你一个人，希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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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肇事车辆逃逸、绑架案主犯裴涩琪尚未落网，在中从鬼门关走这一遭，最可怕的却还是长久以来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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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特看着允浩的背影在心里叹息。
　　幸好，他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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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都在躺着，不记得过了多久。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他感到昏昏沉沉中，有人打破了他深深浅浅的睡梦……依稀间，身体被扶起来不知裹上了什么，然后身子一轻，整个人都悬空了。
　　有点害怕，他不安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瘦削的下巴，有着优美的线条。

　　在中直愣愣地看着这个抱着他的人——准确的说是看着那个下巴，发呆。

　　不知道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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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走了一阵，他被轻轻放到另一个床上，永远摆脱不了的冰冷的仪器。

　　那个人忙前忙后，每天都在和医生说话，也不知交流着什么……在中没有关心过，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是默默习惯着这种生活。

　　每天，这样的例行检查。
　　他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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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飙的车子凶狠地冲过去，手脚几乎下意识地动作，随着他大喊一声，手刹拉紧……轮胎撕咬地面的声音……

　　“啊！”

　　他从病床上猛地坐起来。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头还在因为低血压的缘故止不住地眩晕。
　　气喘吁吁，他大口攫取着空气。

　　脑海中的一幕总是回现，让他每历一次都惊得浑身战栗。
　　已经过去了，却还总是逃不出。
　　……
　　他想起这几天来听到的一些话，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
　　凌乱的记忆让他的头像要炸裂一般疼痛，但他却努力地回想着。
　　“嫌犯还没抓到么……”
　　“有线索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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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些，他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甚至有些生气。
　　重伤、心闭，但过目不忘的本事依然还在。
　　他看了看下午郑允浩放在桌边的纸笔。

　　寂静的夜里，金在中借着昏暗的壁灯灯光，写下了那串至关重要的字母数字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