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
6.
今上定的规矩，凡是通过了府试的童生，也就是秀才，需每日去县学点卯，若是住处与县学相离较远的，可每五日点一次卯，并上交县学布置下去的作业。
除此之外，县学还规定了秀才必须听讲的课程，每十日举行一次小考。
八月秋闱已是不远了，前几日范仲秀通过了本省学政巡回举行的科考，名列前茅，得了乡试的名额。他现在要么在县学待上一整天，要么在池端鹤家待上一整天，再不然就是把自己关进书房一整天，看书都看红了眼，恨不能把书吃下去！
范叔郢觉得他二哥定是学疯了，现在没疯，却也快了。
现在家里就数范仲秀最大，他要去乡试，心里压力大，家里人都心疼他，迁就他，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打扰到他。
范大娘每天都给二儿子炖肉羹补身体，范伯彦也给他开了副安神的汤药，每日监督着他喝下去。
天大地大，要去参加乡试的秀才最大！如今，连范叔郢都不敢在家里闹腾了。
范翁看的捉急，于是去找二儿子谈心，好歹他也是个秀才，也参加过乡试，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儿子传授一下心得。
范翁进得书房，看到二儿子正在著文章，自己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轻咳一声表示:儿子，爹来看你，顺便跟你谈心来了。
范叔郢也闲，如今他又不去私塾了，一想到徐家姐姐，他就不想看到池端鹤那张脸。于是，他也跟着他爹一起去了书房，他是没有什么心得可以传授的，但是可以看热闹嘛！
只见范仲秀忙将纸笔收好，端端正正地坐在范翁面前，一副悉心听教的好学生样子。范叔郢歪歪斜斜地坐着，支起胳膊，托着腮，兴致满满的等他爹开口。
范翁沉吟着，待组织好语言，正要开口时，忽听得院外有人唤他。
“范先生！范先生在家吗？范先生！你家有客人来了！”
那人声音特别大，几乎能把树上的鸟雀震下来。范家父子忙出门去看，只见里正领了一帮人正要推门进来。
来人只有四个，两个主子，两个仆从，前面那个范翁认识，后面那个美公子却是见都没见过。那公子长得一副好皮囊，身上所穿所戴，无一不是精致贵重，衬出他如仙人一般的姿态来，只是脸上和眼中缺少神采，仿佛塑像一般麻木着，他这一露颓态，美貌就打折了几分，虽打折了，却依旧美就对了。
看那美公子的穿着打扮，必是身份不寻常之人，范翁心里没底，也不好多说，便低声吩咐自己的两个儿子烧水煮茶。
里正看到范翁出来，忙跑了过去。里正很激动，他这辈子都见过品级这么大的官老爷，尚书令啊！那是正一品的官吧？以前也知道范翁有个住在京城的老友，更是亲眼见到过，却不想此人竟是如此的位高权重，里正激动地思考着，自己以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得罪这位官老爷的话。
袁雅泉也是颇无奈，他只不过是想问一下路，偏这次带了个嘴快的仆从，一不小心就把身份给暴露了，看着里正诚惶诚恐的带路，他心里真是万分抱歉。
范翁看着自己老友那一脸无奈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笑。
袁雅泉有个众所周知的毛病，他是个路痴，且这个路痴还从不肯承认自己不记路，别看在表面上风光无限的，他却连从书房到卧室的路怎么走都不记得，最后干脆把卧室搬到书房隔壁算了，省事！
“噫！这今日吹的是哪股邪风啊？怎么把你给吹来了？咱这穷乡僻壤的，俱是一群刁民，多碍您的眼！吃的也都是粗茶淡饭，您咽的下去吗？”
这俩人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一见面就忍不住给对方添堵，看对方不痛快，自己就痛快了！添堵是添堵，丝毫不影响两人的感情，要不然范翁怎么会连儿子都帮他养呢？
袁雅泉也想回嘴，奈何这次不是他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带了一个小祖宗呢！只能一脸复杂的摆摆手，一言难尽呐！
“老先生，多谢您带路。”袁雅泉施了个礼，一旁一个有眼色的仆从，给了里正五贯大钱，可怜里正，这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大的官老爷赏钱，顿时有种掉进了云团里的感觉，恍惚的告了谢，恍惚地离去了。
范翁惊讶了，怎么这回袁雅泉不反唇相讥了呢？莫不是改了性子了？
“你今年怎么来的这般早？往年都是八月往后才来的。哎！先进屋！进屋！外面大太阳的，能晒死人！”
几个人往屋里走，袁雅泉道:“往年都是老夫向今上告假来的，今年啊，今上把老夫派到咱永康，来看看永康秀才应试的情况如何，老夫这次可是带着皇命来的，不同以往啊！”
袁雅泉捋着胡子，洋洋得意，得意完他想起一个事，哎，他把那个小祖宗给忘了！转头一看，却见那小祖宗正站在院子里的枣树下，仰头看着树上，不知道是在看枣子呢？还是又“发病”了？他忙喊道:“四公子！四公子！外边热气蒸人，你快进屋里吧！”
听到袁雅泉这么称呼那美公子，范翁心里有点明白了，这位怕是上面那位的儿子，第四个儿子，既然人家没有摆明身份，那咱也就不用行什么礼了。
那美公子带的仆从也劝道:“哎！爷啊！一颗枣树罢了，有什么好看的？您赶紧进屋吧，夏季的日头可厉害着呢，别再晒坏了，小的担待不起啊！”
那美公子不看枣树了，进屋坐下，开始发呆。
一路走来，大家都习惯他这毛病了，谁也都没理他，范翁没多嘴的毛病，便和袁雅泉聊着今年乡试如何如何。
“老夫看了咱们永康的乡试人数，有两千多呢！这个数目可不少！”
“那可不是嘛！咱永康不少书香世家，儒生自然就多。也是现今天下安稳了，少兵祸，少匪患，今上又是以仁政治国的，这才有了读书人的出头之日啊！”
过了好一会儿，袁雅泉才感叹一句:“今上是位明主啊！”
“能让百姓吃饱穿暖，不受战乱流离之苦的，就是好皇帝！”
他们正说着，范仲秀和范叔郢也煮好了茶，因是贵客，便拿了范翁一直珍藏的茶叶出来煮茶，一时间，屋里茶香馥郁。
袁雅泉接过范仲秀递过来的茶，心里又酸又涩，这是他的儿子啊！可却从未听他叫过自己一声爹爹，全因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能怪谁呢？
袁雅泉呷了一口茶问道:“仲秀也得了个乡试的名额？”
范仲秀羞涩抿唇，很谦逊的笑道:“是，勉勉强强拿到了。”
袁雅泉心里那个欣慰和骄傲的劲儿啊！他的儿子，那肯定不会落于人后！面上却还装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给在座的人看，“好！今年秋闱通过了，明年春季礼闱，老夫向今上请旨做主考，到时及第，你便是我袁雅泉的门生了！”
礼部的事他也要去插一脚，凑个热闹。老东西打的如意算盘，管他是谁的门生呢，最后还不是为了今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侄儿多谢袁伯父吉言。”说完便去给那边门口坐着的仆从送茶水去了。
这俩小仆都是话多的，主子坐屋里说话，他们就在门口窃窃私语，不知道说的什么，两人都是挺乐的。
“两位大哥，走了一路都渴了吧，喝些茶水润润喉。”
“多谢小公子。”
旁边那个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旁边的人，低声道:“是二公子！”
于是两个人端着茶碗，又齐声道:“多谢二公子！”
范仲秀受宠若惊，从小到大，从没人这般对自己过，颇有一些手足无措，“别！快别多礼！”
袁雅泉也笑，对那两个仆从说道:“出门在外，不必像以前那么多礼节。”
范叔郢盯着美公子看了很久了，可那人的一双美目长在脸上就像摆设似的，根本不是用来视物看人的，范叔郢觉得奇怪，这人不盲不瞎的，怎么装自己看不见人呢？白长这么好看了！
范叔郢给美公子送茶，咬着舌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三个字:“你喝茶！”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长得好看的人，像袁雅泉那样叫他四公子吧，他觉得不习惯，有点拗口。叫他爷吧，那就更不行了，他又不是他家的仆从，凭什么这么叫！
范叔郢送完了茶却还没走，他还在那盯着人家看呢。谁让他长的那么好看呢？反正他也不介意，范叔郢就想多看他一会儿，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得好好过过眼瘾。
那眼睛，那鼻子，那下巴，美啊！
那风度，那身姿，那气质，太美了！
总而言之就是，美死了！
范叔郢被他美死了很多遍，那杯茶还好好的放在桌子上呢，美公子连动都没动。范叔郢伸手试了试茶杯的温度，都凉了。
你要是嫌茶水太烫，现在茶都冷了，你也该喝了吧？范叔郢悄声提醒:“喂……茶凉了……可以喝了。”
美公子不为所动。
范叔郢想，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于是稍微提高了音量，又提醒一遍:“喂……茶凉了……可以喝了。”
美公子还是不为所动。
袁雅泉注意到范叔郢的举动，便只是笑笑，范翁皱着眉头，就算要胡闹，也得分清场合和人吧？他便低声训斥道:“叔郢！别胡闹！出去耍去！”
范叔郢要是会听他爹的话，那日头必是打西边出来了。他极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把手放到美公子面前晃了晃，用正常的音量说:“喂！茶凉了！可以喝了！”
美公子终于回神了，只是还有些茫然，看来刚才魂游天外，游的很远嘛！他不明所以，便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范叔郢觉得自己都没脾气了，对着这么好看的人，他也发不出脾气来，只能好脾气的再重复一遍:“我说茶凉了，可以喝了。”
心里却已经偷偷骂上了:我X！妈的长这么好看，净是骗人的！不是傻子就是聋子！
美公子突然就笑了，笑得很清浅，很柔和，像一片羽毛悠悠飘落，又像春天的溪水融化了表面那层薄冰，让人觉得心里痒痒的。
范叔郢发誓，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笑得这么好看，像画一样，他突然就忘了他刚才还在骂人家来着，好似喝了一坛子酒般，深深的醉了。
美公子笑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范叔郢的脸说道:“多谢提醒。”
他不过就是道个谢罢了，范叔郢却突然的红了脸，脑子罢工成一团浆糊，不知今夕是何夕。再这么待下去，怕就要出丑了，忙寻了个理由跑出去。
“我去祝婶家把我娘喊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