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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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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近来的天气不好,阴沉的厉害,却总是不落雨,农户们很捉急,自正月里的一场大雪过后,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落过雨了,地里庄稼渴的厉害,就等着这场雨呢,可它就是不落下来。
与这天气不同的是徐梦余的心情,可谓是百花齐放,春光灿烂,你道如何?
原是这样的,自打他知道袁府隔壁住着的温庭玉跟伯安侯情同手足,扬魅时常会去温家后,徐梦余就哪儿也不去了,整日里不是趴在院墙上偷看,就是在温家府门口转悠,温府的下人都知道这个看起来脑子不太正常的小郎君是袁大人府上的客人,也不敢对他无礼,有时看到他还会问一声好。
徐梦余除了画得一手好春宫外,他还有一张好嘴,他手里有钱,态度也好,吉祥话儿不要钱的往外撒,没几日就跟温府的下人们打成一片,有两次伯安侯去温府,还有个下人颠儿颠儿的跑来通知徐梦余呢。
官宦人家的下人自然不会没有戒心,随便就对一个外人说出自家主人的朋友的行踪,也是徐梦余会装,更遑论他还住在袁雅泉的府上,谁会去怀疑一个自称是伯安侯的追随者,看起来就不像坏人的富家少爷,而且这人或多或少的,可能还跟袁雅泉有关系,嗯,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今日也是如此,有个温府的下人来告诉徐梦余,说伯安侯今日与人有约,地点是柳湖的画舫。
徐梦余得了消息,赏了那下人一贯钱,随后,二话没说拉着范叔郢出门直奔柳湖而去。
京城的勾栏妓院俱都依柳湖而建,周围都是做皮肉生意的院子,白日里就显得冷清萧瑟许多,湖面上那些勾红描绿的画舫也像经受了多年的风吹雨打,一点儿也不鲜艳,反倒有种说不上来的韵味儿。就像这座帝都,一砖一瓦都透着一股子庄严肃穆,大气简朴的古韵,那些勾栏妓院,连同湖面上的画舫,也被才子佳人们的风流佳话,诗词歌赋润养出了一种韵味儿。
骡子车在柳湖南岸停下,范叔郢和徐梦余下了车,停在柳湖边上扭头四下看了看,虽是白日,画舫上的客人却并不见如何的少,如今正是科举,读书人都聚集在京城,而勾栏妓院相公堂子这类的地方,最不缺的便是自诩风流的读书人,还有就是混吃等死的纨绔。
不远的湖面上停着一艘青雀样式儿的画舫,画舫上轻纱飘动,传出一个癫狂了的声音在大声诵着一首词,不久,那艘画舫上乐音响起,隐约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出来,吟唱的正是方才的那首词。
竟是现场作词作曲,直接唱的!
徐梦余手里拿着一把描山水的折扇,展开轻轻摇着,闭着眼睛,面带微笑地感受着京城的烟花气儿,似乎很是陶醉。
他这还是第一次来京城的花楼呢,哎,别说,这气派,还真不是安溪镇那么一个小地方的花楼可以比的,至少安溪镇就没画舫这高级玩意儿。
不对,他今儿不是来逛窑子的,他是来跟伯安侯“偶遇”的。
范叔郢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之余不免四处打量,却瞧见远处从画舫上下来的一个青衫儒生打扮的矮个儒生有些眼熟,隔的有些远,也看不真切,他也实在想不到自己在京城能碰见什么熟人。
徐钱到湖边上与画舫上的人交涉,租了一艘较小的画舫,他们从家里出来这么久,徐梦余花钱又大手大脚,为免饿肚子的情况出现,他得为少爷省钱。
徐梦余拍拍范叔郢的肩膀,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他问道:“三郎,要不要跟哥哥一块儿去长长见识啊?”
“我不去,还是你自己去吧。”范叔郢很坚决的拒绝,他二哥说了,不许他很徐梦余去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估计指的就是勾栏妓院。
“那成吧,不去就不去呗,少爷我自己去逍遥。”徐梦余挥手,打发他走:“你赶紧走吧,别让你二哥知道,少不得又暗地里说我教坏你。”
“那你可得记着早点回来,别乱惹事,给袁伯父添麻烦。”
“成了,知道了,就你啰嗦。”
范叔郢冲他翻白眼,谁想管你!
徐梦余上了画舫,这画舫着实不大,咋一看有些寒酸气,就比乌篷船稍微大点,一人撑蒿足以。徐梦余进了篷仓,里面铺着垫子,有一方桌案,桌上有酒有菜,还有个小小的香炉,袅袅地飘着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儿,旁边坐着一个清秀的女娘,身旁放着琵琶。
徐梦余挑了挑眉毛,这女子看起来温婉小意,颇合他胃口,可惜了,他今儿不是来嫖的,就算这女子再动人,他也没兴趣。遂从一旁拿起写着曲牌的册子,随意点了一首,那女子也不多话,行了一礼,抱起琵琶断断续续调整好音准演奏起来。
画舫在湖面上慢慢滑移,徐梦余坐到船头,徐钱给他斟酒,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曲儿,一边注意着四周。
不知伯安侯什么时候才能到,他得想个能让对方一见到自己就不会再轻易忘记的好主意,说白了就是得跟扬魅眼前闹上一通。
袁硕看着徐钱跟上去“长见识”,其实心里也很想去,却也只是想想罢了,眼看没去的希望,也就不看了,转而问道:“范小爷打算去哪里耍子?小的知道一处坊市很是热闹,要不咱们去看看?”
“不去。”范叔郢拒绝,复又想了想,问道:“那个……不知道四公子现在怎么样了?咱们去四公子府吧?你认识路不?”
袁硕道:“自然是认识的。要不要小的命人回府取了老爷的帖子来,也好作登门拜访用。”
“不用了,我先去认认路。”
他转过身正要登车,却听得旁边有人在唤范三郎,范叔郢一愣,直觉是有人叫自己,扭头一看,有个儒生打扮的人正朝这边走来,那人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眉清目秀,肤白如玉,眉间一点朱砂痣,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此人正是凤溪梁家梁平。
梁平走过来,笑眯眯地打招呼,“原来真是三郎啊,方才离得远了些,恍惚瞧着面善,不想真遇见熟人了。”
范叔郢也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重逢之喜,“我方才也看见你了,就是离得远,不敢认。”
这两人见面不多,相交也不深,却意外的能说到一起。
梁平看看四周的花楼画舫,有些意味不明地问:“你怎么也来这种地方?”
范叔郢很尴尬,“我跟同乡的一起来的,他上去了,我正准备回去。”
“咦?既来了又为何要走,你不上去长长‘见识’?”
范叔郢脸色有些发黑:“……这‘见识’还是留给你去长吧。你来这里干什么?”
“有约。”
“约你到这种地方,肯定是看不起你。”
梁平笑笑,并不回答,他问道:“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去找四公子。”
“四公子?那是何人?”
“哦,不是,是陵王。”不小心忘了,这家伙不认识兮回呢。
梁平有些轻挑地冲着范叔郢吹口哨,这在京城里显得很另类,满腹诗书的读书人,怎么一副青皮无赖的做派?
“你这是勾搭上金主了?那陵王长得如何?”
范叔郢窘迫,“你这人怎么……半点也不像读书人?满嘴胡话!”
袁硕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没见过这么……嗯,不着调?的读书人,近些日子来,京城里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位梁小郎君,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堪称神童,文采如何如何出众,又是如何如何温文儒雅,将此人夸成了一朵花儿,没成想见了面却是这个样子,亏得还是大世家的子弟呢,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他却不知道,这梁平啊,与七王爷谢润,其实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这事,没人知道,除了梁平他自己,再无二人知道。
“好了,不逗你了。捎我一程如何?我今儿一个人出门的,未乘车,可累死我了。”
“没大没小!”范叔郢一直记着呢,这家伙比自己小,“你要去哪儿?我让袁硕送你。”
“老槐树巷子,也就是公侯街,卫西伯晋磊府上。有劳。”
范叔郢诧异,“原来你住在这里?”
梁平摇头,“非也,我有位姑姑外嫁到卫西伯府上了,来京之前家中长辈嘱咐我去看看姑姑,只是一直抽不开身,恰好今日有空,就去走一趟。”
梁平特别不喜欢大世家这些乱七八糟的姻亲关系,这些大家族,随便嫁个女儿,娶个媳妇儿,对方要么是勋贵,要么也是大世家,这要是出个什么事,那就好玩了,哎,大家都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要不蹦哒了,大家一起蹬腿儿。
范叔郢也没再多话,招呼他上车,梁平踩着脚凳往车上爬,他年纪小,身体也不是很好,从小就汤药不断。
佛家有言:“慧极必伤”,他正好是活生生的例子。
骡子车调转头往大街上去。
“我前几日参加了一个文会,看见你二哥了,有些匆忙,也没跟你二哥说上几句话,不知你们如今住在何处,有空我好找你出来耍。”
“我跟二哥住在我袁伯父家。”
范叔郢并不知道袁雅泉家在哪条巷子,哪条街,还好袁硕及时补充,“三爷住在怀仁巷袁府。”
“哦,我知道,尚书令袁雅泉罢。”
“对对对,你又是住在何处?”
梁平正掀着帘子往外看,听到范叔郢问他,便要放下帘子回话,“我住在乾元道英……”
帘子落下的瞬间,梁平眼角瞥到外面有个人走过,那一眼的瞬息恰好看清了那人是何模样,他顿时如遭雷击,连话也顾不上说了,愣怔了一瞬,猛然站起来冲到车门口大喊:“停车停车!快停车!老子要下车!”
车夫吓了一跳,什么也没敢说,赶紧把车停下。
也不用人搬脚凳,梁平直接就跳下车了,跳下来时崴了下脚,膝盖还在石板路上磕了一下,他顾不上疼,也顾不上跟范叔郢解释什么,跌跌撞撞地就跑了,冲着方才那人离去的方向,转眼就跑没影儿了。
范叔郢叫他也叫不回来,急的直跺脚,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怎么跟发了疯似的,范叔郢只好去问袁硕:“现在怎么办?”
袁硕说,要么去公侯街,要么去乾元道,好歹先告诉梁小郎君的家人一声,免得人丢了不好找。
卫西伯那家是他姑姑,袁硕觉得不太方便打扰,只能去乾元道,至于梁平未说完的地址,估计是乾元道英国公府。
于是范叔郢便先去乾元道告知英国公的下人,他家有位叫梁平的客人跑丢了,若是方便,派人出去找找也好,随后才往六一坊陵王殿下府上去。
陵王府已修葺完毕,如今的陵王殿下却仍住在自己当皇子时的府上,他不想搬,便也没人逼着他搬。
到了陵王府门前,范叔郢下了车,站在门口打量着,心里却直哆嗦:自己脑子抽了吧,来这里作甚呢?再叫人给轰出去可咋办?
袁硕上前去拍门,留下范叔郢跟门口的石狮子大眼瞪小眼。
这座府邸是兮回弱冠时今上赐给他的,按规矩,皇子成年便不能再住在宫里了。
兮回搬进这座府邸才不过两年左右,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上刷的漆水还很新,屋顶的瓦片也新,门口蹲着的两座石狮子也没被风吹雨淋磨去棱角,依旧面目狰狞,远着看很是气派高贵,近着看也很……气派!
范叔郢搁心里感叹:这宅子能卖不少钱吧!
那可不是,就按这宅子的地段,面积,光是地皮,几十万贯都是少的,再加上盖房子的泥灰,木料,砖瓦,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进项,没个几百万贯压根弄不出来一座这样规模的府邸。
京城这儿寸土寸金的,物价高的吓死人。
袁硕跟那门子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回来说:陵王爷不在家,出门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人家说,不知道。
范叔郢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不在家,他还没做好见兮回的准备呢,万一丢脸了怎么办。
袁硕道:“三爷,既然陵王爷不在府里,要不咱就回去吧,要下雨了,咱们下回再来也是一样的。”
范叔郢摇摇头,四下看了看,在石狮子旁边寻了一处干净的角落,靠着院墙蹲了下去,他还笑着冲袁硕挥挥手,“来,你也来蹲一会儿?”
这条巷道没什么人经过,袁硕也不嫌丢人了,跟范叔郢蹲到一块儿,俩人很开心地扯皮。
陵王府的大门一直关着,府里的下人不出来,也没人看到这俩人跟乞丐一样的蹲在这里。
范叔郢站起来看看四周,又看看袁硕,然后蹲回去跟袁硕说:“你看咱俩蹲这儿像不像要饭的?”
袁硕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范家的这位多半有病,不顾脸面蹲人家门口也就罢了,还自己说自己是要饭的,他这是不拿自己当人看啊!但是……
“呃……确实挺像的,那要不咱家去?再蹲下去就该有人来了,被人家看见多丢人啊!也,也丢老爷的人!”
范叔郢很随意地摆摆手,“没事儿,有人来了你拿袖子遮住脸不让人家看见就够了,那些人认识你,不一定也认识我。”
这话……不假,就是太不着调。
袁硕也不再劝了,看范叔郢蹲那儿抠泥巴,他转过身去抠墙上的泥灰,俩人一块儿犯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上开始落雨点子,细细的飘着,不仔细感觉都发现不了。
“三爷,你看这都下雨了,咱家去吧,再不走,等雨大了就该拍在半路上了。”
袁硕心说:这下你总该回去了吧!
范叔郢扬起脸冲着天上感受了一会儿,雨星子落在脸上凉凉的,小微风也吹了起来,春雨不密,春风不寒。
“过会儿吧,过会儿再回,这雨不大,等下大了再回去也不打紧。”
说罢,他又低下头抠地上泥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