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同人]画皮》牧奇初

3、第二章·一剪梅

　　面前的少女白玉般的面庞，身穿一件掐牙镶边交领小暗纹中衣，逶迤拖地掐牙缠枝璎珞洋绉裙，身披素色印花柿蒂纹烟纱花软缎。堆云砌黑的秀发，头绾别致双刀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篦，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玉镯，腰系留宿网绦，脚穿着上莲花软缎鞋，虽衣着素雅，整个人却绝色盖世春半桃花。
　　郑恒痴痴地望着面前的莺莺，贪婪地将她的面容印在脑中。前世因无颜直接面对莺莺，只是与红娘频频拌嘴，却竟未见过莺莺的仪容。虽然已经在记忆中无数次地直面莺莺面对张生羞红憨然的面容，却从未如此鲜明地在现实中得以一窥。
　　等到恍然发觉面前少女的粉颊羞中带怯，目露嗔责之后转身离去。郑恒才如梦初醒，想抬步去追，终究落下了脚步未曾追赶前去，口中喃喃：“恰似观音现来……”莺莺表妹……
　　身边的法聪倒是发出嗤笑：“休胡说，这是河中府崔相国的小姐。你个路过的书生莫是读书读昏了头脑，怎的分不清人和观音？”
　　郑恒遭此一讥倒也不以为意，反倒是是自哂：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怪不得寒窗苦读数年就盼一日中举金榜题名的张生会就此放弃往京师去应举的想法，就算是幼年曾与莺莺有过一面之缘的郑恒也被少女艳丽的身姿与无邪的气质所震撼。画图省识春风面，如今的莺莺，如出水芙蓉般出落得愈发动人。
　　思及此处，郑恒当下便向法聪道：“敢烦和尚对长老说知，借半间僧房早晚温习经史，小生愿照常按照房金缴纳，明日我会再来拜谒长老。”说着道了声别过便匆匆返回客栈。
　　翌日，郑恒早早便来到了寺院，拜见了法木大师。在于法木交谈租房事宜时并不专心，反而有点心不在焉。
　　快了。郑恒细细琢磨着记忆中莺莺来与姑母做法事的情景。就在今日，又可以见到莺莺了，还有……姑母。
　　“……那若施主你都瞧不上眼，不如与老衲共处一室，绝无喧扰，如何？”
　　法木的话语蓦然传入耳旁，郑恒忙从沉思中惊醒，退却到：“长老，大可不必如此，小生……”说着便愣住了。
　　在他们面前，远远的回廊那端，出现了几道婀娜的身影。莺莺恰恰位列其中，她今日身着缟素，发饰简单，未施粉黛。看上去格外弱柳扶风，楚楚动人。
　　是了，今日是莺莺与姑母为姑父做法事。必定要一切从素。郑恒想着，将目光从莺莺身上移开，转向莺莺身旁的妇人。那妇人约莫四十上下，也是穿着皆素，不饰绀緅，华贵姣好的面容，眼下微微有些泛青，唇色微白。郑恒看着这妇人，心中微苦。姑母……
　　与崔莺莺家境相似，郑恒也是幼年丧父。郑尚书是一个温和敦厚，却又在某些方面异常执拗的父亲。他常常对当时尚且年幼的郑恒讲述朝廷，讲述人情，讲述社会，并不十分在意儿子当年是否能明白。他喜欢射箭，自郑恒幼年起就教他射箭。

　　……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郑尚书把尚在挣扎扯开弓弦的郑恒一把抱起，“吾儿，如果想要日后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一定要把射练好，因为……”
　　而在他身边的郑恒却懵懵懂懂地将弓放入口中啃咬。郑父见状，无奈地将郑恒口中黏黏糊糊的弓弦轻轻拉出，刮了刮郑恒的鼻子：
　　“射者，炼心也。”
　　……

　　而当郑尚书在世时，崔夫人也就是郑尚书的亲妹妹也常来大哥家串门，因血缘至亲也对郑恒关爱有加。郑尚书去世后，在郑恒觉得天塌了之后，也是崔夫人不远千里来到大哥家将郑恒抱在怀中，告诉他，他还有很多家人。
　　“恒儿，不要再难过，姑母永远站在你身后。”记忆中姑母的声音是这么温暖。
　　“……我这个侄儿看来是自觉羞愤便是自尽了，却也不是我逼他的。”记忆中的姑母的声音却也是这么冰冷。
　　郑恒心中复杂地看着姑母与莺莺先后进入法殿开始做法事，幼年印象和善的姑母与死前听到的说风凉话的姑母在心中久久盘桓，死前的记忆太过痛苦，以至于有些不太真实。
　　不要再想了。郑恒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姑母的事情，转而想到了莺莺。他在记忆中搜寻了做法事时张生试图接近莺莺却被红娘教训男女大防的经历，再回忆起前世红娘对于郑恒的辱骂，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当夜，月色朦胧。氤氲皎洁的光辉笼罩着人间万物，普救寺也不例外。郑恒知晓莺莺会在庭院礼佛求愿，便早早在那里候着。隔着一道低矮的院墙，呆呆地伫立在住处院落的一角，用心听着隔壁的声响。
　　约莫候了半个时辰，耳边便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了，其间夹杂着少女们活泼的笑闹。直到有一道犹如夜莺婉转的啼鸣响起：“好了红娘，莫要再闹了，可要耽误了我为娘求健康。”
　　这声音又轻又柔，带着绵绵的尾音，郑恒一下子就战栗起来：莺莺的声音！即使是前世二人嫁娶前期，莺莺因为苦苦思念张生，未与他说过一字。并且因为破坏了她的姻缘，对待起郑恒也十分怨愤，整天满面愁容。郑恒何曾见到过、听到过如此娇憨可人的莺莺！
　　墙对面那厢像早已摆好香台，不一会晚风便将对面的袅袅青烟带来了这一侧。
　　“此一柱香，愿化去先人，早生天界！
　　“此一柱香，愿中堂老母，身安无事！
　　“此一柱香……”
　　话音未落，却是被便是调皮的红娘抢了声去：
　　“……姐姐不祝这一柱香，我替姐姐祝告：愿俺姐姐早寻一个姐夫，拖带红娘过上好日子！”而后便又是一阵少女调笑声。
　　等墙那边声响渐歇，郑恒勉强定下心神，依着记忆中的话语吐出词句：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只听墙那边静了片刻。一片静谧中，郑恒只听得自己心鼓如雷。如果莺莺觉得我唐突怎么办，如果红娘携了莺莺转身就走该如何是好？
　　正在胡思乱想着，墙那边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
　　“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郑恒心中稍定，正要再说。就听得隔壁红娘吃吃地笑了起来：“莫不是前日在佛殿遇见的那个傻书生？倒是个识礼的，找小姐说话还偏偏隔着一堵墙。反不好叫我再搬出往日甚么男女大防的说法了。”
　　而后便是莺莺有些小恼怒地将红娘斥走拿点心去了。待红娘走远后，郑恒便又大着胆子，跟着张生记忆中的词句胡乱默诵了几首，而隔墙每每总有回应。心下快慰着，对词的速度也更快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郑恒感觉自己与莺莺的对话便似那仙人对诗一般，他觉得才刚刚开始。随着二人以诗互和，二人之间好似也慢慢笼上了一层情愫。
　　惺惺的自古惜惺惺。
　　郑恒感觉自己就像皮影戏子手中的偶人，张开嘴说出的却不是心中所言，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句句属于前世张生的爱慕，却道不出自己心中哪怕一丝丝的情愫。他怯了。明明是二人花前月下，隔墙相对，郑恒却觉得自己的心和莺莺从没有这么远过。
　　哪怕前世二人并不相识，只是郑恒在双亲亡逝后夜夜思念莺莺时也未曾感觉如此的绝望。莺莺认识的人是张生，看到的人是张生的脸，哪怕是唯独属于郑恒与莺莺的交谈，参与的双方也从不包括郑恒。郑恒不想依据着记忆中前世张生所落下的步子一步步走着，却不能更不敢变换一步。他赌不起。
　　哪怕知道壳子下换了一个孤魂的事实即使说出来也只会被当做轶事乃至癔症，哪怕这一世莺莺遇见的从来不曾是以前的那个张生，以往的那个才华横溢挥斥方遒的张生。美丽动人的莺莺，含羞诵诗的莺莺，相伴相知的莺莺，也从不属于一个卑微地爱着她的郑恒。
　　即使你披着俊秀的外皮，剽窃着不属于你的话语，获得的也不是属于你的芳心。即使面前是朦胧氤氲的月色，耳边有着莺莺的轻声细语，暖煦的夜风吹过胸膛，无法温暖郑恒心中重复的声音。一声声言犹在耳，伴他度过漫漫长夜。
　　你是郑恒。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画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