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韶华》苍洱_

5、如画

　　自那日两人初遇之后，宋宸偶尔会想起那个“茶叶子”少女，她那双仿佛会说话一般的眸子更是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闲暇之时，他还会走到角亭旁寻找她的身影，只是亭中依然有人对弈，却再也不曾见到她。七日转眼间过去了，少女的出现就仿佛一场梦境一般。宋宸也逐渐投入到每日习文练武的日子中，渐渐淡忘了那日的相遇。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只是有些起风，宋宸闲来无事便再次走到湖边，而恰巧，叶茗也正在这里闲玩，正追着一朵飘飞的蒲公英，若三四岁的孩童一般，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端庄优雅，但却带着真实的快乐。那样天真单纯的模样，倒也令人喜欢。左扑一下，右扑一下，动作有些笨拙却可爱。
　　宋宸见了这等景象，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身为官宦子弟，从小身边便少不了各种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然而却都是千篇一律，要么美丽温柔，要么娴淑端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却看上去令人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能看出的确是从小接受了很好的教育罢了。而叶茗这样的单纯少女倒是少见的。
　　只见叶茗点足一跃，双手在空中猛地合在一起，再慢慢地打开一瞧，终于捉到了那随风飘舞的蒲公英。少女眉开眼笑，握住一端小小的柄，走到湖边驻足。风拂乱她耳边的碎发，撩起她长裙的衣角，顺着风，她将蒲公英放在唇边，合上双眸，睫毛微微颤抖，浅浅吹出一口气，球状的蒲公英便散成了数颗伞状种子，向远方飘去。
　　那一刻，她衣裙飘飘，身旁若羽毛般的蒲公英飞舞，仿若画中从天而降的仙子一般。宋宸竟不觉看着她的背影呆滞了。
　　片刻后，少女睁开双眸，目送着远处渐渐消失的蒲公英。待再也看不到它们之后，她转过身来，正对上宋宸一直注视着她的双眸。见到少女转身，宋宸赶紧回过神来，对着少女笑了笑。
　　“呀，好久不见，宋公子。”少女笑吟吟地冲着宋宸挥了挥手，悠闲地从湖边走了上来。
　　“好久不见，叶姑娘。”宋宸道，“姑娘为何要在湖边吹散蒲公英？它的种子应是在土地生长的吧？”
　　少女听闻这话，愉悦的神情略有些变化，眉角微微下压，眸子里带了些苦涩的味道，转而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缓缓道：“它那样洁净，若是落在泥土中，只怕玷污了原本无瑕的色彩。不如这样，落在这样宁静清澈的湖泊中，倒也干净。今日风大，若是能飞过这片湖，也许另会寻得一片净土也未可知。这世间，虽然繁华，却终是少不了喧嚣与尘土。”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宋宸听完少女的一席话，竟有些愣了。此刻她略带悲伤苦涩的语气竟与之前看上去无忧无虑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不禁蹙眉猜测少女的身世，也只有从小便孤苦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吧。而最后一句话，似乎又不像是寻常女子会说出的，仿若另有深意一般。
　　正低头沉思，少女转过头来，看着神情专注不知在想什么的宋宸，眉眼间的忧愁早已消失不见，抿嘴浅浅一笑，伸手在他面前轻轻摆了摆，道：“宋公子在想什么？这样专注。”
　　宋宸听见少女的声音，微微摇了摇头，不再思索，转而笑道：“无何，只是在思索叶姑娘刚才的话罢了。”
　　“宋公子说笑了。叶茗不过是一介普通草民，只是信口胡诌而已，又有何值得思考之理？”
　　宋宸见她这样说，便道：“恕在下冒昧，请问叶姑娘家住何处？爹娘又是做什么的？”
　　少女听闻这话，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淡淡地道：“家父家母在小女年幼之时便过世了，留给小女的只有一座在山脚下的空落落的小院罢了，如今小女子一个人便住在那里。平日便靠与人在湖边角亭对弈或在对岸弹琴吟唱赚些碎银补贴家用。”
　　宋宸听完这话，便恍悟少女为何能够说出那样凄苦之语，不禁暗叹少女身世悲苦，也为少女如此乐观坚强而默默赞叹。“既如此，不知从小是谁教姑娘下棋？又是谁教姑娘识字？姑娘的文藻遣词倒不像是从未读过书的人说出的。”
　　叶茗听罢便抿嘴笑了：“小女子不识字从未念过书，而棋艺只不过是看多了旁人的且无事之时自己琢磨的罢了。”
　　宋宸略有些意外，竟没想到少女从未习过书本，却能说出那样颇有文采的语句。另外，也惊叹于少女的聪颖，竟可自学棋艺。虽然自己也从未找过先生教学，但毕竟有古棋谱可利用研磨，且父亲也喜爱围棋，常与对弈，也指点了不少。
　　两人正相谈甚欢，只见宋府的一个小厮突然走到宋宸身边，开口便道：“少将军……”听到这三个字，叶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光，只是转瞬即逝，并没有被人发现，随后便一脸疑惑的样子看向宋宸。宋宸连忙打断小厮的话，使了个眼色，装笑着道：“又做梦了？这三个字我可受不起，让旁人听去了，还以为我有多傻，竟白日做梦想攀上少将军的位置。”
　　那人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掩饰道：“可能最近跟老爷下棋有些入迷了，满脑子都是将军。”
　　叶茗和宋宸一齐笑了起来。随后，宋宸站到小厮身边，对着叶茗道：“抱歉，看来温书的时间到了，若这时不赶回去，恐怕家父又要发怒了。”
　　“也好，今日就到此吧。择日若有空，宋公子可去集市那条街巷向北山下的那方角亭之中找小女，小女午日间常在那里弹琴。若不嫌弃，愿为公子献唱一曲。”叶茗笑道。
　　“一定。”说罢，两人道别，宋宸便与小厮一同走回宋府，边走边嘱咐他下次可不要再叫错了。毕竟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一是怕势力之人阿谀奉承，二是自己身份透露本就不方便，毕竟是为朝廷做事。若是无意间走漏风声便不好了。

　　另一边，叶茗与宋宸分别后独自一人走到一条荒僻的街道的尽头，在一座破旧的楼阁前驻足，丝毫也不在意这楼看上去荒芜人烟甚至有些恐怖，兀自推开沉重的木门走了进去，推门带起一阵小风旋，扬起地上沉厚的尘土。
　　少女掩住口鼻，向内走去。穿过院子，推开房门走进内室。
　　外表破旧的楼房，谁又能想到里面竟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两侧墙壁上摆着许多常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世珍宝，还挂着一些名贵的宝剑。最引人瞩目的是左侧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美人画像。画中人笑靥如花，恬静淡雅，仿佛空谷幽兰，温柔美好。室内一尘不染，两侧开着洞门，挂着蓝色珠宝串成的珠帘，最靠内摆着一张檀木桌，两侧放两把檀木椅，装横简单而典雅。
　　此时，其中一把椅上正坐着一个眉间点着朱砂的男子，正一手托着茶碟，另一手掀开茶盖，合眸品着清茶。而桌上另一边亦放着一盏茶，显然是为什么人准备的。满屋中都飘散着醇厚的茶香。
　　“我回来了。”少女淡淡地说道，径自坐到另一把檀木椅上。这把椅子在当今世上，恐怕也只有她一人能够这样不经他当面应允就敢坐在上面。而少女亦不见了与宋宸在一起时的天真模样，反而换上另一种沉稳的神色。
　　“又见到他了？”那男子头也不抬，仍是品着茶香，看上去漫不经心道。
　　“嗯。可以确认身份了，他应当就是当今穆国大将宋毅的独子——宋宸。”少女端起桌上另一盏茶——茶杯有些烫手，显然是刚刚冲泡的——也像男子一般，小品一口，“这茶泡得刚刚好，雨黎你时间预算倒是得越来越准了。”少女唇角上扬，语气带着戏谑的味道，也不抬头，仍是品着香茗。
　　卫雨黎听得这话，倒也笑了：“不仔细把握时间，若是茶又凉了或烫了，你岂不是又要皱眉了么，茶叶子姑娘？”
　　叶茗便知他已经掌握了她与宋宸的全部对话与行踪，虽是有些被监视的感觉，但多年来一直如此，她也明白这是他的习惯，便也不去计较。他生来多疑，即使是对他最器重的属下也一样有所防备，即使是现在这样的笑容，背后也一样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眼底仿佛是最深的湖泊，永远望不穿。
　　“若没有别的安排，那我就先去了。既已说了住处，想来他闲来无事便会去坐坐，被拆穿反而不好。”叶茗说罢便起身正对着卫雨黎。
　　男子放下茶盏，道：“去吧。继续监视，有新的情报就及时汇报。”
　　少女点头，便离开了楼阁，去往她对宋宸说的山脚下的小院。
　　这小院虽有些老旧，与寻常人家无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收拾得整洁干净，倒也让人觉得舒服。依着青山，后院出去便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幽静非常。
　　这里是两年前叶茗买下的，正是看上了它位于山脚的僻静环境与内部简洁的摆设。时常来打扫一次，闲暇之时也会住在这里，所以倒也没有遍地灰尘。小院的正房之中有一个密室，里面放着镇羽的某些机密情报和重要的资料，是叶茗平日常在的地方。
　　踏进小院，少女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各处，随后提着一盏油灯走进正房，径直向前，直至墙壁方停。这墙看上去坑坑洼洼，不似富贵人家的平整，亦没有任何的字画，到更显清贫之感。
　　少女将油灯放在身旁，用手抚摸着墙壁，像是在寻找何物。片刻后，摸到了一个略有些棱角的凹槽，但看上去却与其他处无异。她一手按着凹槽，一手将颈上所悬的一块月牙状的玉石摘了下来，放入凹槽之中。只听“咔嚓”一声清响，触动了机关，面前的墙便缓缓移开，出现一条幽深的小道。少女拿出玉石，戴回颈部，提起油灯走进小道，身后的墙便又缓缓移到原位，没有丝毫裂缝。
　　小道走到头便是密室，少女提着灯仔细巡查了一番，确定无物缺少，亦无人来过，便又走回了正房，吹灭油灯，房间重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