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历史的乱诌]恶之花》子规maya

4、波提乏的故事

　　确认我入睡之后，女人起身，去如抽丝，薄薄的细麻布床单变得凉爽舒适起来。销魂蚀骨的香仍在氤氲，也许女人又望坛里投了什么料。屋子里静极了，冬日和暖地洒在榻上，想到与人隔绝独享这大床是如此惬意，我不禁感激起那不安分的女人来，睡意渐渐涌上四肢。
　　她并未离开，我合着眼睛，感到她恐惧万状朝这里看，猫一样的步伐，水蛇腰，圆润滑腻的身躯，瞬间完全静止。直到肯定我人事不知，窸窸窣窣的声响方再度传出。
　　这令我睡兴大扫。对一位神志清醒的国王而言（即使他再自负），寝殿里长一双窥伺的眼总不可能不犯忌讳，无论促使这双眼窥伺的力量为何——权利、阴谋、杀机，还是……
　　听到珠玑碰撞的叮当声和一阵满足的喟叹我忍不住笑了，贪婪哪，你的名字就叫女人！
　　然而前殿的骚动吓得她一抖手，首饰都掉在了地上。镇定片刻，许是想起事先布下的人手，她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拉拉衣襟端步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吵什么？
　　哈及王妃，祭司亚比亚他大人来了，要见王。
　　告诉他，王在休憩，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一个阴恻恻的少年声打断了她：
　　午休时间早过了，王怎么还不起来，我要见他。
　　放肆！她气急败坏，今天是安息日，按律法不接见任何臣子，你找死？
　　有片刻功夫，少年不作声，我想象那大胆至极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装束艳丽、几乎袒胸露乳的女人。
　　这宫殿里，除了王之外，难道还有什么人比执掌以弗得的祭司更有权利来去自如吗？
　　音量不高，听上去如地下洞穴逸出的湿气。
　　你是谁？
　　如果你是嫔妃，难道王竟有如此不贤的妻妾，大白天不呆在后宫，跑到议事殿来的么？
　　如果你是宫女，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狂吼乱叫？
　　她被噎得一气儿说不出话来，他无视她，往里头闯。
　　站住！她一边呵斥，一边指挥宫女们将他拦住。
　　门外乱作一团。
　　我叹了口气。安息日，安息日，在黑灯瞎火的冰冷长夜里我们真能安息么？
　　倚了门框，欣赏我美艳的王妃珠钗歪斜、衣襟凌乱的怒样，在我高贵的妻群中哈及出身微贱，但她的伶牙利齿、她的泼辣过火对于看惯了贤淑嘴脸的我来说无疑是一道新鲜的美味，女人除了是种生育工具和泄欲对象外，有时也不失为足具鉴赏价值的尤物。
　　我喜欢收集个性迥异的女人。作为额外收获，我得到一群个性迥异的儿子们。
　　她丰腴的脸一阵青红一阵白，因那少年的傲慢屡战屡败，他以冷然的语调连连吐出尖锐的斥责，迫使她完全退到了不利的悬崖边。
　　我暗自摇头，论智慧，哈及怎么及得上亚比孩？这嘴仗再打下去可没什么精彩了。
　　令他们都住手。抬头见了我的哈及腿一软，跪倒在地。亚比亚他背对我，仍在骂个不休，我听到的最后半句话是：
　　“……波提乏的妻子。”
　　没有责怪哈及，只是挥手撤退她和那帮恃主欺人的奴婢。却留下了年轻祭司。
　　亚比亚他。
　　是。
　　怎么不给我讲讲波提乏的故事？
　　轻轻托起他的脸，我笑了。这孩子其貌不扬，却城府颇深，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极其美丽，只是年纪轻，嫩了点，还管不好自己的情绪。
　　你倒说说，是朕做戴绿帽子的波提乏呢？还是由你来做被诱惑的约瑟？
　　……！
　　他瘦小的喉结抽搐了一下，立刻跪倒。聪明的孩子，纵然仗着你那高贵的血统也该清楚今天犯了什么错误，时代不同了，别忘了这里是希伯仑的王宫，不是旷野中那个十二支派争相献祭的至圣所，你也不是你的先祖摩西和亚伦。
　　我摸着他的鬈发脑袋，调侃说不过是开个玩笑。我是很喜欢亚比亚他的，虽然这孩子像一朵开在不见天日角落里的花，心里埋藏着危险的火种，但我固执地把他留在我身边——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当他满身是血地带着以弗得逃亡到我的山寨，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我拉他起来和我一起喝新鲜的羊乳。吃东西使十五岁的亚比亚他一时恢复了孩子气，我问，急急忙忙来找我有什么事？
　　王，阳光下他温柔地笑，只有提及他的父亲、伟大的挪伯祭司亚希米勒时这孩子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今天是安息日，撒督大人请您光临寒舍的家宴。
　　我爽快地答应，他起身告辞。
　　望着他的背影，我蓦然发觉这孩子又比去年开春长了好多。很快，他就要成人，到那时便能继承他死去父亲的职位，同时，压抑了多少年的血海深仇也该觉醒了吧？
　　只是庆幸，当初一意孤行地把你抚养长大，对得住枉死的老友。
　　更得意之笔，是选了那个淡泊温润的可靠之人……
　　亚比亚他，等一下。
　　心念一动把他叫住，转身在被翻乱的那堆珠宝中找寻着。迎着他狐疑的目光，掰开手指塞入掌心。
　　基述王达买相赠的玉，近乎透明的莹白中闪着耀目的血丝，却是触手温润，应当慰暖你冰凉的手心了吧？
　　王……他的唇和手都在发抖。
　　我阻住了他，意味深长地笑着。
　　亚比亚他，把它送给你认为最合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