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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耶路撒冷的遗恨 ...


  •   这是我在希伯仑为王的第二年,伯利恒以南的犹大地已经全部落入我手。自从去岁与基述王联姻、又和推罗结为友邦之后,其余一些小国诸如以东、摩押以及十年战争打得奄奄一息的亚玛力,都驯服不少,惟独非利士人依旧强悍地骚扰我们的边境,真要到了收拾外族的时候,我会先拧断这“独狼”的脖子。
      自从雅各后裔进入迦南以来,持续了几百年的混战似乎到了倦怠期。无论南北两国、外族诸侯、还是各自由城邦,都迫切需要补充粮草、调整将息,因而纷纷退后一步观望局势,曾经绝对强势的殖民统治者——埃及目前也内乱棘手,龟缩在尼罗河流域无暇自顾。这对我来说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北方传来的消息,扫罗王死后,大臣和长老们膏扫罗的幼子伊施波设为王,二十几岁没什么经历的青年,容貌可是忘却了,印象里依稀苍白而肥胖。北方之狼扫罗的时代难道就通过这号人的手延续么?
      “是等着王您的尊手来画上一个彻底的终止符吧?”先知拿单含笑说。
      “可仅仅这样远不能让我满足啊。”
      “不错,那只是一个山头,群峦叠嶂,路漫漫其修远兮。”
      做这番对话的时候,我们是在希伯仑城门口目送洗鲁雅之子约押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基遍的前线,旌旗下紧随元帅约押身侧、手按佩剑的是他弟弟亚比筛,此人身手敏捷,眼里只认他长兄,警觉如同一头优质猎犬。
      洗鲁雅的两个儿子任务并不轻松。虽然伊施波设没什么能耐,有能耐的人死心眼,他们还在那白胖的青年身上,使劲儿寻找先王的影子。
      必须尽快解决才行,倦怠期能持续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一旦王权稳固,埃及和赫就会卷土重来,而迦南的君王和城主们,个个都是血蛭,禁食太久,牙会痒呢。
      “我想先拿下耶路撒冷,作为对北方作战的补给基地。”
      先知拿单不赞同这个提议,理由是耶路撒冷向来自恃中立,小心翼翼不得罪哪门哪户,以便从他们身上发财,在这个内地最大的自由商埠,来自沿海城市和敌对国家的物资都可以买到,有着大片荒漠的犹大地并不富裕,铁要从北方进口,铸剑工艺要向非利士人学,马要问埃及买;而作为交通枢纽,耶路撒冷是探子们活跃的舞台,通过那里获得情报、潜入敌国轻而易举。
      “真是个宝贝呀。”我心情愉快地说道,“不过,它会是我的——我要亲手摘下这颗圣洁的明珠。为了这一天早日到来,撒督(祭司)你就尽量祈祷吧,亚希多弗负责看守希伯仑,拿单!你和我去见识一下圣城的真面目如何?”
      “王……!”
      他们反对也没用,我意志坚决,理由堂皇,耶路撒冷城墙之坚固全迦南闻名,还有耶布斯堡的工事,不实地勘察一下是不行的。情报和流言,我都想亲耳听听,马贩子装起来容易,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之一,购上几匹良驹的同时,我不介意和埃及客人聊聊他们法老的烦恼。但这么多借口都不是我心血来潮的真实原因,拿单他们不会知道,耶路撒冷的号角在我梦境里响了一夜,恶魔的召唤,难以抗拒,天使的诱惑,又怎能抵挡。
      我梦见他在那里和我诀别。
      这么多年来我每天渴盼着黑夜,梦境与回忆,是唯一支撑我活下去、战斗下去的力量,为了实现对他的誓言。
      如果再也见不到你,我的心将彻底沦陷。

      借着夜幕的掩护,我靠近锡安的城墙,手指慢慢地摩挲着它青灰色身体上斑斑驳驳的痕迹,真是鬼斧神工的技艺!在迦南这块并不十分肥沃的土地上,豺狼撕食,从亘古的时代起,居民们就被迫学会战斗和防御,以保护土地、牲口和家人的生命,列王则利用这些,实现自己的权力和野心,同时他们也成为那些民众最终选择放弃朝不保夕的迁徙生活定居下来的保障。现在矗立在我面前的这堵有点陈旧的石墙,和稍远处几道又深又长的壕沟,正是上述利用和被利用的结果。
      山的至高处微闪火光的城堡由迦南之子耶布斯的后裔耶布塞安人所建,当时为了纪念占领这座新城的胜利,以祖先的名义命名为耶布斯堡,新城亦从此更名耶路撒冷,“太平景象”。哼,莫非真是大吉大利的名字庇佑,多少年来耶路撒冷巍然立于不败之颠,虽然约书亚在率军进入希望之乡的第一年,便诱捕了亚多尼洗德王,将他和其余四王从玛基大的洞穴拖出来,砍掉头颅挂在树上,但上耶路撒冷始终牢牢地握在耶布塞安人手里,城墙、壕沟和易守难攻的地形,使伟大的约书亚亦无法再现耶利哥的神迹。
      好吧,耶路撒冷,既然你不屈于人,我便发誓,要你臣服在我的脚下。
      长久以来我坚信自己体内隐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当它觉醒之初,我曾经害怕,因为它深不可测,又伴随着某种危险、强烈的激情,每每烧灼得我身体发抖,四肢百骸都注入疯狂的热量,我恐惧,因为我缺乏控制理智的自信,甚至不知道如此饥渴是为了什么,我担心若是一味逃避或顺从,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毁灭——毁掉一切顺便也毁掉我自己。但是十年过去了,当我找到一个战士的宿命时,我决定与自己搏斗,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犹如背靠峡谷,时刻危机,没有松懈的机会,而且漫长得令人痛苦。现在我赢了,不仅夺回了自己灵魂的主宰权,而且成为这种力量的驾御者,我驾御的兽将以它的铁蹄踏碎命运之轮。
      以我战斗的经历我有资格宣布:
      没有毫无破绽的城墙。
      我不是生来就做战士的,我父亲耶西有七个当兵的儿子,但是惟独这个他本来希望平平安安呆在家里放一辈子羊的幼子,最终成了千军万马的号令者。
      耶路撒冷,就凭这些,我足够做你的对手了么?

      当拿单拉着我的胳膊急急躲避一队巡逻的士兵时,我笑他过分紧张,今晚的城堡似乎在举行什么宴会,手持请柬的贵族一拨拨通过敞开的城门进入灯火辉煌的堡内,警戒也放松了不少,我们转了几圈,直到拿单拍拍脑袋,示意关于这城堡工事的资料完全记录了,才意犹未尽地下山。
      “去市场吧!”我建议道,民众聚在那里狂欢,令人陶醉的夜,加上乱性的酒,今晚去应该能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在侍奉巴力和亚斯他录的神庙附近我们遇上一个穿着赫族服饰的人,他牵的马高大俊壮,油亮漆黑的鬃毛没有一点杂色。拿单试着和他交谈,得知他有意物色一个称心的买家后,我请他来到一处露天酒馆,侍者端上啤酒和香气四溢的鹰嘴豆烩羊排。
      赫人身材矮小,吃起东西来却风卷残云,吹牛又吹得天花乱坠。
      “信不信由你啊,客官。我这马可是埃及绿洲的纯种□□,吃的是五谷,洗的是牛乳,每天锻炼,上山下水日行千里,所以您瞧这一层膘,不肥不瘦匀匀称称……”
      “行了,你只说有多少?”
      他微犹豫了一下:
      “好吧,看您客官是心诚的面相,我也想找个好主子……”压低声音道,“种公马二十匹,种母马二十匹,都是带崽的,阉马四十匹,骡子五十头。”
      “在哪里?”
      “就在离此不远的伯大尼村,我兄弟替我照料着呢。”
      我笑着喝了口啤酒:“好像是孤注一掷的生意啊,你打算敲我多少竹杠?”
      赫人嘴一撇:“您这么说,也未免看扁我了!”
      “哦?”
      他抿了抿唇,仰起脖子一口吞了杯中之物,而后“啪”地将柄匕首拍到桌子上,眼睛盯着我拔掉皮鞘,轻轻地抚摩着,寒光掠过我的眼皮。
      拿单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伸手制止了他。
      “我洗耳恭听。”
      “那好,不瞒您说我根本不想养马。”
      赫人玩弄着匕首说。
      “我想成为英雄。”
      “赫族是尚武的民族,每个男孩生下来就是战斗的,为国家而战,为荣誉而战。我们的部落诞生过无数英勇善战的将士,他们就是天神。想成为那样的人,而不是侍弄什么马。”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一群醉汉吵吵嚷嚷地冲向我们的桌子,其中一人大手一挥,哗啦,杯盘碗盏飞出老远,拿单眼疾手快地拉我退开数步,护在我身前,赫人却纹丝不动。
      醉汉摇摇晃晃地爬上木桌,叽里呱啦地喊了些什么,围观者一片哄笑。
      他喊得更起劲了。
      “在说什么?”我皱着眉问拿单,他脸色发青。
      赫人拾起倒地的瓦罐,兀自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以谁都没看清楚的速度出手,匕首插在那人的帽子上。
      酒吓醒了,随之而来是暴怒,拳头虎虎挥至,赫人一面喝酒一面悠闲地抬腿东遮西挡,醉汉哇哩哇啦地叫着,拳来腿往几个回合,竟沾不到半点便宜,酒劲上头竟然先倒了。一旁的帮凶才醒了似的围上去,赫人火了,抡起长凳扫了个弧,把袭击者掀翻了一圈。
      落荒而逃。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马贩子的举动,他却理好了桌子扶正了凳子,招手邀我回去坐。
      我也拾起罐酒:“敬‘英雄’。”
      他吃着冷了的羊排,神色有些落寞。
      “知道那群人在叫什么?”
      “什么。”
      “希伯仑王大卫,扬言要攻打耶路撒冷。”
      我看了眼拿单,他垂下头。
      “那帮蠢材讥笑他,‘除非赶尽这城里的瞎子和瘸子,否则不能进这城’。”
      “那你怎么看?”
      他吐掉羊骨:“我说耶路撒冷必落在大卫手里。”
      我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乌利亚。”这小子唇边刚露毛茸茸的茬,还是个孩子呢!
      “好吧乌利亚。”解下绿松石颈圈递给他,“如果三天内你能把马偷偷弄到希伯仑的话,我将为你实现任何愿望——拿着这个,你有权利自由出入王宫。”
      那双深绿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闪烁着,他接过项圈,跟着大笑起来:
      “其实耶布斯堡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它的背后就有一条路通往伯利恒。”

      清晨,趁全城人尚在醉生梦死的时候,我和拿单悄悄攀上锡安的山背,那里果然有条路跨过山谷,向远方蜿蜒。站在耶布斯堡前眺望,耶路撒冷西高东低,呈阶梯状向麦基洗德谷倾斜,穿过一片密林,北面大片开阔地坡度平缓,将是我们正面交手的战场。
      “看那里。”我指着山下成群的破败庙宇,它们被涂抹成各种艳俗的颜色,门厅里竖着侏儒一般可笑的偶像,巴力的、亚斯他录的、亚舍拉的。我说拿单,我要在那里为你的神造一座永恒的殿。
      “也是你的神,王,你信祂吗?”
      “信。因为我见过祂使一人战无不胜,又如何使他生不如死,当你自以为摆脱了祂的意志,祂的巨手已卡住你的咽喉,你以为祂放弃了你,祂又奇迹般地救你逃离深渊,这是永生神的力量。”
      “王,那就顺从祂的法,华丽的房屋、丰厚的祭品,都比不上顺从能令您安全无虞,即使有一天您强大到不再有匹敌的对手,也不要狂妄地悖逆祂。”
      沉默中我攥紧了拳头,那破败石柱间穿梭的微笑身影,淡薄到只是我强烈的思念勾勒出一个若即若离的幻象,在耶路撒冷,我没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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