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亡者的镇魂诗》魔牲

6、-5- 异象

　　里克兰公国，沙罗曼德西阵线边境。

　　这里距最近的小城镇有几百公里，联盟的驻军正在修筑新的堡垒，外层的高墙将人与恶魔肆虐的荒原隔开，军队骑士在紧闭的大门附近巡逻，时刻以防魔物的袭击。他们的盾牌上装饰着绿底百合，是里克兰公国的纹样。
　　仅仅经过两年多的开荒，西阵线第四堡垒已经开始逐渐热闹起来，不少外来人陆陆续续涌入，近些日子也有几支中转的商队路过。相信再过不了多久，里克兰在联盟的地图上又得多画出这么一小块来。

　　雷蒙大约是一年前来到的这里。
　　身上围着破旧斗篷，将脸也遮挡在宽大帽檐下的雷蒙，和当地的外来者并没什么两样。一个新的领土被开辟，最先涌入的一定是异端和底层人。大城市里没有他们的差事儿，而阵线上可不会讲究这么多，佣兵全凭本事干活，军队的人只会看你手上的魔物值几个钱，就算是没有身份的人也能生活得相当安逸。

　　这里被开辟的时间还很短。但双头的米达尔被杀死后，剩下的也就是些不构成威胁的低等魔物，里克兰军队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把这块地方扫荡干净。堡垒外墙已经差不多修缮完毕了，里面的施工也显露雏形。

　　堡垒内部的一处，一队衣衫破烂的劳工正在加盖新的军队住所。其中大部分是行军奴隶，不过也有过来赚钱的工人。雷蒙正躺在房顶边上，盯着底下那帮做事的人，蓄着胡茬的下巴一动一动地嚼着干草。其中有一个身影分外显眼，虽然跟别人一样满身脏泥，驼着大筐砂石，可只有他的腿上戴着铁制脚铐，那铁球显然是个不小的负担，让他只能迟缓地挪动步子。

　　不远处的喝骂传进了耳中。

　　“把这堆石块全部弄走！慢手慢脚的畜生，听不懂话吗？！”

　　走来的男人长着个大红鼻子，骂骂咧咧，他没有穿盔甲，健壮的身形撑得黑色的粗麻外套有点短小，看起来有点好笑。

　　“雷蒙！叫你帮忙看着这群猪，你在做什么？！”

　　“这不是看着呢？”雷蒙翻身坐了起来，将嘴里的东西吐到一边。

　　“皇子的军队都快到了，还在磨磨蹭蹭，干不完就等着被剁了做成饲料！动作快点！”

　　那带着脚铐的人恰好走到眼前，见他慢吞吞的动作，看守瞪着眼睛，一伸腿将他笨重的铁球踢得滚了滚。那人的动作一顿，繁重的劳作和身上的枷锁显然已让他费劲气力，埋着头稍稍加快了速度，一声不吭地跟上队伍。

　　房檐上的术士翻身跳了下来，动作十分轻巧，从破毡斗篷下露出肌肉紧实的手臂，一边拍着掌上的灰尘一边朝那看守问道：“皇子的军队？”

　　“没听错，咱们联盟的九皇子。”看守没好气的回应：“这鬼地方马上就要被接管了。”

　　西阵线第四堡垒的主要军队来自里克兰公国，虽然帝国联盟也曾派有皇家圣骑士萨德乌斯来协助，但突然由迪亚兹皇室的成员接管，实在有些奇怪。古忒雷兹大公调出大部分军队驻守了两年多，如此轻易地就把这块新领地交手出去吗？

　　雷蒙心里的念头转开了。想起早些年在流光之都闯荡的时候，只能做些最下等的杂活儿。联盟中心那几个大城市什么都讲究身份，因皇室颁布的禁令，非大学院出来的术士要想得到认证，光明正大投靠个好的东家，别提有多复杂。

　　“要是皇室的军队接手，还能有我的差事儿么？”

　　“谁知道呢，前线从来没听说过九皇子的消息，不过大皇子在北阵线的堡垒，也有不少干活儿的佣兵。”

　　各自怀着由堡垒归属引发的猜测，两人闲聊了起来。西阵线堡垒中忙碌的工人总让雷蒙联系起正在筑巢的大蚂蚁。这里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比他以往待过的阵线发展得都要快，里克兰的佣金给得相当大方，这段日子也积攒了不少钱。可是越平稳，也意味着越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那我得赶快找沃克把欠我的钱结了，最近有要回焦土城的商队吗？”

　　“哈，就知道你这倒霉鬼肥得流油，你去讨钱的时候顺便问问他好了，我不太清楚。”

　　一辆拖着干草的牛车摇摇晃晃地驶来，两人让到了路边，看守鼻子一皱，猛地打了个喷嚏。

　　“奇怪。”他插着腰，仰头眯起眼睛：“突然要下他妈的雨了？”

　　披着破毡斗篷的术士也注意到了异常。大约才中午时分，现在四周的光线却笼罩着怪异的暗橘色，且黑得实在有些太明显了。

　　堡垒的上空忽然变了天，灰色的浓厚积云聚集，原本晴朗的天气现在已变为浑浊，其中还夹杂着闪电的轰鸣。

　　地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目视着那个正在扩大的云层漩涡。

　　是暴雨……不，还有别的什么，某种强烈的预感和狂风一起席卷而来。

　　不安的气息。
　　并非潜在，而是更为直观地从漩涡的中心宣泄出来。蠕动的云层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让人忍不住呆呆地注视着这诡异的天象。

　　风越来越大，掀起的砂石让雷蒙不得不抬手挡住眼睛，周围传来的议论声流露出恐惧和好奇。他听到有人开始惊慌地叫喊。

　　那道暴风的中心忽然撕裂出一条痕迹，在飞舞的尘土间，一只布满血管肌理的手臂从中探出，生着黑色尖甲的手握住边缘，将原本细小的裂缝猛地撕开，暴露出底下深红色的巨大眼球，正转动着窥视着底下的情况。

　　“干他娘的……”有人正准备送到嘴边的酒壶掉到了地上。

　　“快、快逃！”

　　从狭缝中已探出了大半个身躯，几乎遮蔽了堡垒天日，没过一会儿，那怪物终于从狭缝中挤出，自半空中一跃而下。顷刻间便碾碎了正在搭建中的高耸建筑。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奴工落叶似地掉落下去，发出凄厉的惨叫。

　　流浪术士的兜帽被风猛地掀开，雷蒙狼狈地护住头脸，在忙着逃命的人群中，他清楚地看到了降临在堡垒的怪异景象。

　　周身涌动着黑雾的恶魔于瓦砾尘沙间稳住身形，以手中的三叉戟撑地，长着三个头颅的巨大人形怪物在仰起的灰尘中僵硬地挺起身体，慢慢站立起来。

　　飞扬着沙尘的浑浊日光下，恶魔位于中间的头颅眨着那只巨大的红色独眼，似乎正看着底下黑压压逃散的居民，在裂开的嘴里发出怪异的叫声后，接着扬起布满筋理的右手，将三叉戟不耐烦似地随意挥出，朝着人群捅了下来。

　　望着当头而下的三根巨大尖刺，雷蒙惊惧地跃到一边，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停下，曾在战线上磨练出的反应让他堪堪躲过，只见刚才站立的方向，那三叉戟瞬间便贯穿了几十人，没入地面，那些前一秒还在逃跑的民众被刺在了武器上，突然又被拔起，带起阵阵鲜红的血如雨滴浇落。

　　刚才还与他谈话的奴隶头子没那么幸运，正好被一支尖刺扎穿了整个大腿，串在戟上，虽然一时没死，这濒死的恐惧也让他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混在周围的惨叫声里。

　　那三头恶魔抬起叉子，将上面横七竖八的躯干凑到眼前，独眼人头左边的羊首转了过来，如吃草一般将上面的人身尽数吃了个干净，嚼动的羊口中满嘴血沫。

　　必须赶快离开！

　　流浪术士的心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从地上爬了起来，在混乱的人群中拼命地朝着第四城堡的城门逃去。

　　“集合！集合！所有守城军！”

　　“所有人立即撤出！”

　　驻留军总队长维洛站在堡垒城墙向着部下和分队长大声下达指挥：“马上朝焦土城撤退，和九皇子的军队汇合，召集军队所有术士和神官撤出之后加护堡垒城门，争取离开的时间。”

　　正在维洛安排时，传令官气喘吁吁地跑到身旁，交出了刚才与皇室联系的答复。

　　“守城？！不可能！现在驻城军总共不到两千人，根本没有可能抵抗大恶魔！”

　　“我已经说明了，这是兰登将军的命令，他说稍后会有增援的军队和您联系。”

　　“增援的是谁？”

　　“莫妮娅元帅，应该会从正在驻守的沙罗曼德阵线赶来。”

　　维洛听闻这个名字，咬着牙沉默了半晌，瞪着眼睛望向正在朝着打开的城门涌出的人群。

　　“…所有军队撤到堡垒中心，让拉梅尼召集军队里的神官开启法阵。”顿了顿后，他戴上头盔，走到城门前向开门的士兵大声下了最后的指令：

　　“疏散居民，二十分钟后关闭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