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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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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将桌上的装饰用的烛灯震得颤动几下,也让他手下乱了痕迹。炭笔在纸上勾勒出的鬓角现在被擦出了两道印子,列文无奈地喘着气,将速写画纸放到了床边。
卧床的年轻人双眼无神,精神萎靡,脖子上缠着纱布。窗外的虫鸣一声又一声,拖得很长,单调地重复着,令他心生烦躁。
枣红色的窗帘阻隔了外面时值正午的天气,算起来列文已经躺了快三天,在他醒来时已是在自己卧室,据后来艾登说,那天,温蒂尼将已经昏迷过去的人抗了回去,把维文德斯家众人吓得不轻。可在他醒来后,不管别人怎么问,列文也没有说出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又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每当想起温蒂尼冷酷的眼神,列文心中就一阵懊恼,他仅仅只是想知道泰伦瑟的消息——可是,有关这个人的所有事,好像都与他记忆中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这三天以来他几乎天天梦见三年前的那些情景,不幸的是,他开始感到那个黑发的面容开始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模糊,刚才被放到床头的那张画像上,除了眼下的黑痣,其它地方勾画起来总会突然感到无从下手,炭笔的素描被反复擦拭修改而变得脏兮兮。
在他陷入苦恼中时,大哥艾登又来看他。
“法琳听到你的事非常担心,在家天天收拾屋子,让我一定要把你带过好好修养几天,刚刚母亲也让我来想办法把你弄出门,为你的事她和父亲争执起来,母亲说希望能把你送去大学院。”
位于流光之都的大学院,对入学者身份和天赋要求都极高,然而其中最高的一项还当属学费。虽然伯爵子嗣身份勉强够格,但想要供出一个大学院的学生,也得先考虑考虑家族积蓄。
“她跟我说过了,要我去那里进修律法。”
律法研究部正是大学院出了名的政客培养基地,母亲的打算其实是让他以后走上文官道路。憔悴的年轻人闷闷地叹了口气,艾登见状,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我亲爱的弟弟,我一直笃信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但是,为什么不听听他们的建议呢?虽然母亲让你学律法,不过要是你能到流光之都去,谁又能再反对你画画,这对你来说是多好的机会,大学院里的艺术学者也不会比任何地方逊色。”
“.……”
列文一时语塞。
他曾从自己的绘画老师那里听闻过许多流光之都的事,来自各地的艺术大家在那座最繁华的城市中展示自己的思想,各种流派不断交汇融合。每天都会有大小艺术展览,一些名家得到皇室的至高礼待,倍受尊敬。
以前在上课时,他并不是很喜欢大学院流派华丽精细的风格,但不得不承认,在绘画技巧和调色方面他们有极其完善的理论体系和方法,那是许许多多人梦寐以求的殿堂,对现在的列文来说实在太遥远,太有吸引力。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天才,绘画这种事,投入精力也不一定能得到相等的回报,也许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德拉桑的高度——那是他最喜欢的画家之一。而亲人是希望他得到物质享受,帝国联盟现在武盛文衰,要是从大学院进修律法出来,不必上阵线就能混进政坛,名利不愁。这不是他原本理想的生活,但也不能说不好。
所以,不论从那一方面来说,这确实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可是,这种用妥协换来的机会……到底是在选择什么样的未来呢?如果只是把律法当做自己学习绘画的幌子,那不仅是欺骗母亲,还是欺骗他自己。也许到了最后两边都学得稀烂,一事无成。
种种想法涌入脑中,列文犹豫了。艾登走后,他发了会儿呆,床边送来的水果盘子散发着清香,列文侧头看见被压在底下的速写,伸手抽了出来,那纸沾上了水,原本就模糊的画像更是已变得一团糟。
他眼中闪烁,将其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在艾登和嫂子法琳的极力邀约下,列文答应去白鹿庄住上两天。似乎是因为考虑到以后的事,他的精神开始稍微振作起来。毕竟不管要学什么,都不该再整天躺在床上浪费时间。
次日,管家送来了母亲为他准备的新衣服。列文整理好衣装,拆掉了脖子上的纱布,对着镜子望见仍残留的瘀血痕迹,伸手试探性地碰了几下,虽然不疼,但还是太过显眼了。一旁的女仆看在眼里,给他找来绸制的领巾。这通常是穿正式礼服时才会佩戴的东西,女仆手脚麻利的几下为他系好,再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列文瞥了瞥眉,却也没说什么。
现在和赫墨侯爵的大儿子快没什么两样了,列文心道。德瑞克那个人在平常也穿得十分隆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和同龄人一起聚会时,要是有谁恭维起他穿着,他就能滔滔不绝地就风格这事儿跟你说上一天。虽然只见过两次,但那副高傲的样子实在是太叫人印象深刻。
想到德瑞克,列文又突然想到了他的妹妹茜莉卡。在卧床的那几天,他还收到过茜莉卡的问候信,那张写满娟秀字体的羊皮纸上,飘散着一阵阵洋甘菊的香氛味道。
苦藤古堡经过前些阵子的热闹又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是这样。
走下楼时,父亲费尔南正在会客厅里与客人谈话,这些天来了不少询问恶魔心脏的人,托人问话的也有,直接来访的人也有。对这个棘手的山芋,老伯爵似乎也拿不定主意,还没想好处置的办法。
“列文。”
见他下楼来,正经过一楼走廊的伯爵夫人叫住了自己的儿子。此时她正穿着酒红色的繁复礼服,手中拿着把蕾丝扇子,一边走来一边打着哈欠,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就连古堡的下人们也很难看到这位美丽的女主人,她从年轻时就常受邀出席于各类聚会,忙绿得像只蝴蝶。
“你终于肯从窝里出来了,这是要上哪儿去?”伯爵夫人整理了下自己盘起的棕色卷发,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小儿子,打量了一番,伸手替他抻好衣领:“今天的领巾真好看,怎么不选套颜色更亮一点的衣服?”
“……和大哥去白鹿庄,他说是你让他带我出去的。”列文无奈的叹口气:“还有,管家说衣服也是你给我选的。”
“咦!”伯爵夫人挑起一边眉毛,抬起扇子挡住鼻子:“噢,呵呵!是有这么个印象。”
“.…..”
“那快去吧!我就说刚才艾登怎么在花园里备马车呢,你多在那儿玩几天啊,我得赶紧换一身衣服,马上还得和你塞弗琳姨妈出去呢。”
伯爵夫人匆匆在他颊边吻一下,拎着裙子往楼上走去,两个女仆也紧跟其后。
“对了!你脖子上的伤好了吗?”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似的,伯爵夫人的询问声从楼上传来。
“差不多了。”列文应声,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么多年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母亲‘不拘小节’的性格,但列文有时会怀疑,她有一天会不会连自己到底有几个儿子都记不清。
收拾上了马车,白鹿庄离苦藤古堡只有半天的路程,列文坐在车厢内,听艾登谈起晚饭的事,又夸起了妻子法琳非常会考虑主餐和前菜的搭配,选葡萄酒的品味更是相当高,今天为了他这个客人可是张罗了好几天。
列文看着自己大哥脸上的笑意,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法琳姐姐一直很照顾我,她和你结婚的那时,想到以后只有哥哥能够独占法琳姐姐的关心,我又高兴又难过。”
“哼,高兴什么,这女人坏毛病也不少,结了婚才发现她原来还爱发酒疯!上星期我回来发现人不见了,找了她大半夜,急得都快疯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原来自己在家开了两瓶窖里的红葡萄酒,喝醉了倒在花圃里呢,我去找见,她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搂着家里的狗睡得正香呢!嘴里还念叨着‘亲爱的,脱了你的毛衣再睡,还有别舔我的脸了。’哈哈哈!”
两人的笑声回荡在车厢内。
马蹄仍飞奔在不甚平坦的路上,日光渐渐沉入山间。
“我原本以为我不会结婚的,在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所以明白你的心情,但在我遇到法琳之后,不一样了。”艾登的语气柔和下来:“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你现在所想是错的,我只是想说,不必刻意去给自己筑起高墙,让一切顺其自然更好。”
“……我知道,哥哥。”
“做你想做的就好,四个兄弟里你是最小的,我最担心的也是你,现在我离开了维文德斯家,不能经常看见你,也只有在咱两个人的时候我才对你说这些话,既不是训斥也不是教育,只是普通的聊天,总而言之,画画、恋爱什么的,现在想做的就去做吧。”
“……哥哥,如果……如果我说,不想去大学院呢?”
“仔细考虑清楚了吗?”
“嗯,我…..”
“那我会支持你的,所以别管父亲和母亲怎么说。”艾登止住他的犹疑,摸了摸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