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亡者的镇魂诗》魔牲

4、-3- 访客

　　在苦藤郡的春季，这算不上是一个好天气。隔开了光线的云拥有一种特别的颜色，这种色彩受到画家们的喜爱，他们称之为中性灰。色彩印象派米拉诺大师善用此颜色来完成风景画。欣赏者的评语是，这些作品里带有一种铺面而来的压迫感。倒也生动地概括了这片土地给人的第一印象。
　　苦藤古堡一反往常地热闹，宴会的消息在近些日子已传遍了公国，连绛星之城的贵族们都受邀前往，尽管维文德斯算不上什么名门大家，但一个受到君主赐名的强者的意义可谓非同凡响——尤其是在安塔科亚这样远离战线的和平地带。在整个七星帝国联盟，想必还没有人会同君主巴尔克的迪亚兹皇室过不去。

　　十六岁的伦娜趁舞会开始时放下了酒杯，悄悄招呼其它的姊妹和好友一起坐到角落里。她刚才喝了点儿酒，虽然脸色绯红，却双眼发亮地低声向几人透露她从父亲那儿听来的消息。大厅里那位长相英俊的年轻人正是法丽卡女公爵麾下的使臣，来自绛星之城法塞缇亚家族的班森。听说他正在寻找伴侣。

　　“嘿嘿，别做什么白日春梦了，我说，知道人家怎么从突然从传令官当上了大使吗？像你们几个苦藤郡的小姑娘，在人家眼里就和乡下的村姑没什么两样！嘿嘿嘿嘿。”

　　“特纳！闭上你满是烟味儿的臭嘴，少在背后偷听我们讲话。”

　　伦娜转过头去，用羽毛扇子挡住鼻子，皱着细眉瞪向那个留着胡茬子的远房亲戚。而那位隶属于法丽卡第五后备军的十夫长则咧着嘴，没规没矩地站着。

　　“亲爱的小伦娜，你的那些追求者要是听见你这幅口气，怕是得吓跑呢。”特纳笑呵呵地靠到柱子上：“虽然和绛星之城的贵族小姐们没法儿比，不过要是在落鸦城，像你们这样的少女保不准被当女神供起来呢！那儿的男人不好惹，女人一个个更像割头魔的近亲，龇牙咧嘴地提着农具，能追着你从里克兰一路跑回安塔科亚，就因为你不小心踩着了她家泥地里的菜苗。”

　　自打里克兰公国边境被前些年一颗小陨石给擦了边，魔物就在那几个区域愈发肆虐起来。特纳所属的第五后备军被法丽卡女公爵派往支援，因为接近沙罗曼德阵线，那儿的形势十分沉重。不过这一通挤眉弄眼的描述却逗得几位姑娘忍俊不禁。

　　刚从落鸦城回来的特纳倒是十分乐意和家族里的年轻姑娘们说说笑笑。在阵线附近呆一阵子，军队都里私下形容安塔科亚的生活简直是在养老。最近女公爵和里克兰达成了协议的消息传来，像他们这类支援后备军只会被调往更前线，特纳赶紧借着这次维文德斯的名头跑回家族，打算好好休整一趟。

　　特纳从军队里学来油嘴滑舌倒是牢牢抓住了这些小姐们的好奇心，这位十夫长倒也不客气，真假掺半地说了不少逸闻趣事：落鸦城有个和软泥魔交合生下了腐婴的农妇啦，焦土城有个专门吸食美貌处女鲜血的老贵族啦，班森暗地里是女公爵男宠引得老法塞缇亚伯爵大发雷霆啦……

　　衣冠整齐的人们在古堡的大厅里有说有笑，站在角落的列文心不在焉地谢绝了一位侍者端来的红酒，看着他们转而轻快地穿梭在人群中的身影。隔得不远，特纳的怪异故事溜进了耳朵里，尽管无意偷听，不过那位忙着高谈阔论的家伙似乎正说得起劲儿，嗓门是越来越大。

　　伦娜身边一位穿着明黄色衣裙的少女正是莉茜卡，费尔南老伯爵在之前就拉着他反复提醒了几遍。那是个看上去会惹人喜欢的姑娘，棕红色头发，一双大眼睛含着些天真。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列文的目光，朝这边瞟了几眼。

　　要是打招呼，会引起那一堆人注意吧。列文光想想就觉得心中一阵烦闷，随即便低着眼睛走开了。正盯着地板，突然被一只手搭上了肩膀，涣散的注意力也被吓得立刻集中起来。

　　“我看你在这儿转来转去的，怎么了？”

　　年轻男士的话音在列文身旁响起，他的大哥艾登·维文德斯揽过这个矮半个头的弟弟，相同的黑色眼睛充满笑意。在列文摇头时，艾登转头看向了一边的露娜等人，拉着列文走了过去：“我说特纳十夫长！这儿可不是乡下的集会，为什么不让你的嘴来尝尝葡萄酒呢？”

　　“嘿嘿，赫丝特家的女婿，推销起丈母娘家的葡萄酒生意还真是驾轻就熟啊，白鹿庄的地好种吗？”

　　特纳终止了他的小故事，笑着从柱子上拿开了手，站直了身体。维文德斯的几位姊妹看见是艾登，吐了吐舌头，纷纷散开。

　　“种地当然没有杀割头魔好玩了，听说那东西的血比几年没人扫马厩还臭，不过卢克子爵说，你要去沙罗曼德前线了？”

　　“怎么？关心起前线的事来啦？嘿嘿，要是觉得葡萄酒生意做不下去，今年的征召名额还缺着呢，不打算代表维文德斯去封点战功回来吗？”

　　“白鹿庄地太大啦，我还有得种呢，维文德斯现在出了泰伦瑟，下一个肯定就是你了，斐兰度保佑，愿你回来的时候还耕得动你的骑士领。”

　　两人的话里不客气，你一句我一句地来往着，不善言辞的列文也插不上嘴，只得尴尬地站在旁边。

　　只是，这情况很快被一阵喧闹声打破了——

　　管家匆匆忙忙地穿过大厅，找到了正和班森交谈的费尔南伯爵。一脸紧张地说明了一行近二十几人的队伍正往苦藤古堡的小路上行进的事。由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开路，后面跟着两辆四轮双驾马车和一队骑士。现在打头的两个传令官已经到了门口，声称前来为维文德斯家族送上贺礼。

　　然而还没等管家说完，一位身穿盔甲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厅门口，突然到来的宾客使得众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因这一身的打扮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些，戴着装饰有权杖纹饰的头盔，厚重的银色的铠甲表面被魔物血腐蚀得不甚平整，沾染着擦不去污迹，必然是历经过无数次激烈厮杀的战场的印记。只见这人一手握着直剑，另一手堪堪环抱着同样古旧的长盒子，在众人的视线中不紧不慢地向前跨着步子，每一步都坚坚实实踏在地面上，将桌上的酒杯也震起了微微涟漪。

　　“哪位是费尔南·维文德斯伯爵？”

　　此时安静的大厅里，那头盔之下响起的询问声分外清晰，然而令人吃惊地是，尽管有些粗哑，可那分明就是女人的声音，且能够听得出十分年轻。

　　站在管家和班森之间的费尔南伯爵显然有些惊愕，听闻来者的话，他定了定神，看向两旁紧张的骑士，还是迎上前去。

　　“我正是苦藤古堡地四任堡主，费尔南·维文德斯，请问您是……”

　　那人闻言，便屈膝将宽大的木盒放置在了地上，一手掀开了盖子，塞得满满当当的盒子里仅有一个巨大的猩红色肉团，裸露在外的部分还在一紧一松地跳动，接触到空气，便散开了一股股浓重的恶劣气味，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终于得以腾出手来，穿着沉重铠甲的身影伸手摘下了头盔，一头卷曲的深色长发便倾泻出来，映着一张白皙且线条柔和的脸，大约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带着些稚嫩，却完全称得上美丽。犹如一个精致的玩偶被置于连战士都不一定负担得起的厚重盔甲中，隐隐令人感到有些怪异的可怖。

　　“我名为温蒂尼，奉主人泰伦瑟·维文德斯的命令，从里克兰护送战利品到苦藤古堡费尔南伯爵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