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亡者的镇魂诗》魔牲

3、-2- 苦藤古堡

　　五月之前，维文德斯这个姓氏，只不过是法丽卡女公爵领地中众多寻常贵族的一个。

　　其家族最为当地人所知的，恐怕也只有苦藤古堡。这幢长满苔藓，看起来有些斑驳的建筑，据说是大分裂时期伯爵卡尔克林的宅邸。那个时候柯尼姆森甚至还没有改名为绛星之城。
　　从上一任主人手中买过来的拉奥•维文德斯伯爵也曾花了大价钱用以维护整幢古堡。而在他过世之后，几个儿子不愿意再付园丁的工钱，便将工人们一并打发走。也就放任成现在这幅样子。

　　古堡如今的第六任主人——费尔南•维文德斯伯爵，因为财政紧缩，甚至还考虑过将其转手的事，不过最后因家族中其他人的强烈反对而作罢。

　　现在的维文德斯族系，一共有三个伯爵、五个男爵和十一个子爵。相比起其它显赫的世家，算得上有些可怜。而一些人并没有独立出去的族系也让古堡热闹过头。为此，费尔南•维文德斯伯爵头疼不已，鬓发也日益稀疏。
　　继承爵位的家主必须收留和帮助族里的不能独立的人，这是先祖拉奥留下的规矩。该死的规矩！
　　自打先祖拉奥在格里努斯郡定居之后，后人们便远离了战线，这些年来只有寥寥几人曾选择参与征召，却再也没有出现拉奥一般因战功而受封的强者。过于安定的生活正在慢慢侵蚀这个家族——费尔南时常想起这句话，父亲临终前的叹息神情仿佛还历历在目。

　　而五月之后，突如其来的一封征召令，却使得维文德斯在整个安塔科亚公国内骤然闻名遐迩。

　　不同于地方所发的征兵文件，这封由宫廷直接下发的信函，不仅是荣耀的象征，更是能力的肯定。所有曾接到过此征召令的年轻人在之后皆赫赫有名。弑剑者莱安、混沌的莫妮娅、皇家圣骑士萨德乌斯…… 无一不是实力卓越者。而如今，泰伦瑟·维文德斯，从此将被众人与这些受敬仰的名字相提并论。

　　但，他究竟是谁？

　　不仅外界感到疑惑，就连维文德斯家族的多数人也对其十分陌生。最近有些流言在内部传出，说他的身份是费尔南伯爵兄长罗德的私生子。而关于罗德，据说他在年轻时就离开了格里努斯，去往了里克兰公国的焦土城，除了费尔南伯爵和少数几个兄弟，这几十年来几乎无人知道他的状况。

　　夕阳正斜，古堡的大书房内，戴着单片眼镜的费尔南伯爵坐在红木桌前，借着台灯仔细查看几封信件。有些泛黄的一封是在八年前从焦土城寄来的，署名罗德。而手上的这封则刚刚拿到，来自流光之都。

　　费尔南审视着回信的内容，一边习惯性地咳嗽，好让喉咙稍微舒服些。看着信中这个家族新贵给出的回复，他不禁露出了微笑。

　　几下有节奏的响声突然传来，费尔南下意识侧身看向书房的门，接着想起什么似地问道：“是列文吗？”

　　“是，父亲，听说你有事要跟我说。”

　　闻言，费尔南将手中的信纸放了上书桌：“进来。”

　　铜质的门把手转动，一个年轻的身影开门走了进来，动作带着些许犹豫。装饰着金线的藏蓝色衣服扣得整整齐齐，继承自母亲的棕色短发有些凌乱，一双藏着忧郁的深色眼睛也如往常般低垂着视线。费尔南伯爵望着他的四儿子那不安的动作，只得先叫他找个椅子坐下。

　　“你看起来不太妙，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我…..我很好。”

　　“马修先生来跟我谈了你的绘画课程，你知道的吧？他告诉你了吗？”费尔南轻咳一声，一边用自认为和蔼的目光看着儿子：“我想还没有，实际上，内容不是那么让人愉快，不过也算不上糟糕，他认为，你更适合学习色彩印象派，嗯，就是米拉诺大师所代表的那风格。”

　　“……是吗。”列文的眼睛垂得更低了。这一向是他表达烦躁时的小动作。

　　费尔南伯爵又咳嗽了几声，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胡子，思考着什么。
　　早在几个月前，费尔南说也许应该让族里的年轻人去参加征召，总之该早点走出家门，不管做什么都好。列文回答：‘我想当个画家。’
　　‘什么？画家？！那不算，那只是流浪汉的另一种称谓罢了。’当时的费尔南当着其它的家庭成员表态，并且到现在也笃信他的想法。一个贵族当然应懂得欣赏艺术，但绝不该以此为业。

　　“我得给你忠告，维文德斯家族的爱好应该更加体面，比如骑马、剑术、还有战略，在安塔科亚，没有哪位妻子会以只会关在屋里摆弄画笔的丈夫为荣，不是吗？”

　　“但是我……”列文正准备反驳，然而费尔南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你母亲一直在提给你订婚的事，现在是时候了，这次的家族晚会，赫墨候爵也会光临，趁这个机会接触一下他的女儿们，最好是莉茜卡，这肯定会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好的……父亲，这次的宴会，泰伦瑟弟弟会出席吗？”

　　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听到这个倔强孩子反驳婚事，费尔南正要脱口的训斥咽了回去。

　　“呃，当然。”他看着这个一向腼腆的小儿子此时抬起的视线，不由得有些惊讶：“很高兴你记挂着你的表兄弟，要是你能同他叙旧，那最好不过。”

　　回忆起数年前，罗德从焦土城的信函交予了费尔南手中，这个生平几乎没有联系的兄弟在信里仅仅简单交代自己有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并委托他照看一段时间。费尔南在罗德的侍从手中见到了这个名为泰伦瑟的侄子，只是不久之后，罗德死去的讣告，经由自称是泰伦瑟母家的一行人带到了苦藤古堡。
　　费尔南仍记得访客所乘的豪华马车——健壮的十六匹红马，绣着繁复图样的帷帐，还有上面装饰的双鸟纹饰。随行骑士的盔甲闪闪发亮，比起注重实用，华丽和美观的作用恐怕更大些。想必是出自显赫的家族，只是并不得知衔着荆棘的双鸟纹样的详细来历。

　　在苦藤古堡生活了三年的泰伦瑟在夜里跟着这行人离开了。那天也正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三年过去了，估计谁也没有料想到，罗德的儿子竟会为维文德斯家族带来如此莫大的殊荣。

　　“我听说您接到了他的回信，我…可以看看吗，父亲？”

　　列文的声音就同他的面容一样载满忧郁，木质椅子上的年轻人就像只坐立不安的麻雀。

　　“我亲爱的儿子，这并没什么不妥，拿去吧。”老伯爵将摆在桌上的信件推了过去。看着他的四儿子深吸了一口气似的，用双手将那纸张摊开。上面仅是简短的几句问候，和表示会出席维文德斯家族晚会的回复。而最下面署着那个列文十分熟悉的签名：泰伦瑟•维文德斯。

　　一瞬间，棕发少年眼中的忧郁又积成了一汪潭水。回忆在其中沉沉浮浮，最终翻腾着消沉下去。那束透过窗户照映在信上的夕阳，也转为了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