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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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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嘉树的学校是提前报到的。走之前他带着明朗去公园、动物园还去了故宫。谢嘉树一直劝说明朗穿着那种格格服拍照,明朗嘴角直抽抽:太傻了吧。Cos还珠格格?
林白看着明朗那表情,在一边笑的直不起腰。
大姨家在南京,只是暑假带着孩子过来看看,给明朗留了些钱就回去了。明朗的衣服鞋子几乎都是谢嘉树包办的,十岁的孩子,给她买内衣裤也没有多尴尬,不好意思直接交给明朗,一袋子一袋子直接堆在床上,然后装作若无其事:“买了点东西,你收拾下吧。”
他和明朗妈妈相差14岁,出生时谢家情况刚好转,但谢家外婆身体不好,大姐在南京读书,他是被二姐一手带大的。后来二姐因为爱情和家庭决裂远赴边疆,直到明朗四岁时才带着回来,十二岁的谢嘉树总觉得是明朗抢走了自己的二姐,而现在,谢嘉树只想把一切都补偿给明朗,带着二姐的那一份。
走的前一天晚上,谢嘉树照例带着明朗在体育场散步。
“我把你托付给了林舅舅,有什么事打他电话。”
那时手机还不是很普遍,谢嘉树把林白的电话号码写在一个笔记本上,交给明朗。
“寒假回来么?”
“一定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明朗,外公和四姨,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一些事情,其实他们都是爱你的。”
“或许吧。”
明朗这种大人口气让谢嘉树心酸,他希望寒假多和明朗相处,她一定会开心起来。
谢嘉树到了学校没多久就赶上第三波的大洪水,作为军校生,那是必须要冲在抗洪救灾第一线的,他在抗洪救灾前线失踪了。
四姨哭着说要去第一线找,外公说“胡扯,有点事家属都跑第一线去了,那不是添乱吗?”
“怎么办小弟身体也不好。”四姨一扭头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明朗,她疯了一样冲上去噼里啪啦厮打着“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丧门星,你一来嘉树就出事了!你妨死了自己父母又来妨我们!”
扫把星,丧门星,妨人精,这种话这些年明朗已经听惯了,她一声不吭,躲也不躲,任凭四姨厮打。
明朗的脸很快肿起来,眼睛有点发胀,鼻子酸。
外公喊了一声:“有完没完?”
四姨住了手,却恶狠狠地将明朗往下一推,明朗站不住,从楼梯上咕噜滚了下来,一直滚到外公脚边,停住了。
外公跺跺脚“冤孽,都是冤孽。”
他转身就去书房。
林白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谢嘉怡站在二楼楼梯口,失魂落魄。
一个细弱的身体正努力抓着楼梯栏杆,努力站起来。
林白以为明朗是不小心失足掉下来,急忙上前扶起她“怎么了这是?走路不小心?”
谢嘉怡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林舅舅,你能帮我去要点酒精吗?我腿好像磕破了。”
明朗小小的身体抖成一团,她的腿很疼。
林白抱着她坐在沙发上,明朗身子明显一抖“我衣服脏。”
林白按着她细弱的肩膀,挽起裤腿,发现明朗的膝盖全破了,很大一片青紫,脚踝也已经肿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明朗抿着嘴,什么也不说,只低头看着地面。
“去医院。”
“你是为我小舅舅来的吧。”
明朗忽然开口。
林白点点头“你也知道了?嘉树失踪了,我要去找他。”
“我没有踩他的影子,和我没有关系。”
林白觉得奇怪,这和影子有什么关系。
“走,去医院。”
“你是为我小舅舅来的。”明朗又说了一遍。
“这和去医院有什么关系。”
“你是为谢嘉树来的,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自己可以上楼。”
明朗说着跳下沙发,脚落地时她明显皱了一下眉,接着一瘸一拐往楼上走,背影坚决。
林白第一次看到这么别扭的小孩,他从后面一把抓住明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去医院。”
不由分说,扛着明朗就走。
一直到院子里,明朗都在挣扎。
“你放开我,你是为谢嘉树来的。”
“别叫,在叫我把你扔下去,另一条腿也得断。”
好汉不吃眼前亏。明朗闭住嘴,也许是疼,也许是心里难受,林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大院有自己的医院,医生护士和林白都很熟。检查了一下,没有骨折,只是踝骨错位了。骨科的医生给明朗踝骨正了位。嘎嘣一声,听得林白心里抖了几下,明朗下嘴唇咬出两道深紫色的痕迹,还是一声不吭。
伤口清洗上了药,林白背着明朗往回走。
刚走出医院几步,就下起雨来。
“我靠,今年这雨大的邪乎。”
林白背着明朗窜进凉亭,将她放下。
明朗一路上都没说话。
“你就不能小心点,你家最近够乱的了,你可别添乱了。”
林白忍不住训她。
“是她推我的。”明朗的眼睛一团幽黑,她低声说“你信吗谢嘉怡推我的。”她抚摸着脸上的伤痕“这也是她打的。”
一股冷风吹过来,林白的心揪成一团“你说得是真的?”
明朗嘴角挂着讽刺的笑“爱信不信。”
林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家二姐的事大家都知道,这是谢家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但明朗是无辜的,他们不该这样对待她。
“你想哭就哭吧,是我错了,我不该说你。”
“我不想哭了,哭什么用也没有。”
林白叹口气低声说“等你初中就可以住校了。”
将明朗送回去,林白就直奔抢险第一线。
三天后,林白来电话说在下游找到了谢嘉树的遗体,四姨接到电话就去了,大舅舅也在抢险第一线,无暇顾及弟弟的后事。而林白,据说找到谢嘉树后就去抗麻袋包了,林家人表面上说这是他应该做的,可都提心吊胆,
悲伤是饱吸水分的海绵,以为挤干净了,一擦还是一道道印痕。和平年代,大院子弟们早已经没有父辈祖辈上战场的经历,谁能想到也会成为烈士,谢嘉树带来的阴影在大院里持续了很久。
明朗望着谢嘉树的骨灰盒,上面的照片是他进军校后的学员照,中规中矩,嘴角上扬,很快乐的样子。
四姨一直在哭,大姨只能唉声叹气,她看着明朗的眼神奇怪,让明朗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的污渍,浸水,扩散,玷污了谢家的好风水。明朗努力淡化自己在这家的形象,吃饭时尽量快的吃完,走路也不出声音。结果四姨看她吃饭那么快,气呼呼地问“你赶着投胎吗?”
看她走路轻手轻脚也很不满意,趁着外公在家时说明朗故意走路吓人,吓到她了。
“爸,我心脏不好,我真怕被她吓出问题来。她就是故意的。”四姨抚着胸口说。
外公面色如铁,看了明朗一眼“你是故意的吗?”
“她当然会说不是啊,那么能撒谎。”
明朗受不了了,直接质问“请问我什么时候撒谎了。”
“爸,你看看,她竟敢跟我顶嘴。”
“行了,那么大人和小孩计较什么,随她去吧。”外公叹口气,目光转向新闻联播。
明朗起身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四姨随后跟到,盯着她问“你是不是故意吓我的?走路轻飘飘,装鬼好玩吗?”
明朗不搭理她,坐在书桌前拿起一本书看。
四姨一把抢过书“问你话呢。回答我,不说话不给你签字。”
明朗他们学校,每天的作业都需要家长签字的,这项一直是四姨负责。
明朗不想和她多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她就是故意找茬。
第二天明朗因为作业没有家长签字被老师拎起来问。
“明朗,怎么回事。”
明朗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只能说“我家里人都很忙,没给我签字。”
“忙就不签字了?知道什么是纪律吗。”
明朗站在那,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插班才来半年,对一切都不熟悉。这所学校是重点小学,老师都很牛气,瞧不起明朗这样的后门插班生,班主任更是处处找她别扭。
“后面站着去。”班主任指着后面的那面墙。
明朗只觉得血全都涌上头顶,那么耻辱的位置!
“我的作业完成了,考试也没有不及格,没有不守纪律,为什么要我站着。”
“听听,听听,多厉害,都敢和老师顶嘴了。”
老师上前去拉明朗的胳膊,明朗双手紧紧抓着桌子边,和老师抗衡。
老师更气了,使劲的拉,桌子被她拉的斜了过来,前面的人也跟着倒霉,不满地嘀咕“站一下能死啊。”
明朗咬着嘴唇,盯着老师,一动也不动。
“出去,站着去,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明朗没有老师力气大,最后还是被拉了出去,推搡着站到最后面的墙角。
“站着,我不说回去不许回去。”
明朗足足站了两节课,下课时走廊里人来人往,后面的门开着,别的班同学好奇地探头看。
很少有女孩子被推到后面站着。
“这是谁啊。”
“老牛了,敢和老师撕掳,这不是找死吗。”
“插班生,大概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
明朗听着这些话,依然昂着头,她觉得自己没有错,错的是四姨,是老师。
课间操铃声响起,老师还是没有叫明朗回去。
同学们都去上课间操了,屋里只有两个值日生打扫。老师在黑板前翻着什么,明朗说“老师,我想去厕所。”
老师像没听到似的,头也不抬。
“老师,我想去厕所。”明朗又说了一遍,老师不理她。
明朗憋的脸通红,双腿绞着劲,明朗的同桌武薇薇是值日生,走到讲台低声说“老师,明朗好像憋不住了。”
老师还是不说话。
忽然间,明朗觉得一股热流,她脑子里轰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就在这时,课间操的同学们回来了,有人喊着“明朗尿裤子了!”
也有女生很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把头低下去。
明朗依然昂着头,嘴角抿着。
老师这时才抬头,看着明朗笑了“明朗,你知道错了吗?”
明朗摇摇头,不说话。
“那就站着吧,裤子干了再说。”
中午放学同学们都走出去了,武薇薇站在那看着明朗,小声说“我这有件校服,要不你围一下吧。”
“谢谢你。”明朗没有用武薇薇的校服,她觉得尿裤子很脏,会把人家的校服也弄脏的。
她冲武薇薇一笑,这是第一个对自己表示友好的同学,明朗觉得她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