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月照满楼》玉于何旸

82、无责任番外小记

　　——（小番外）记阿晓

　　阿晓和秦写月之间的故事，不过起源于秦写月意外的一次接榜。

　　那时秦写月也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赏金猎人，虽有了微薄侠义之名，行事到底是稚嫩了些。

　　永平四年，叙州山匪横行，猖狂霸道。其中织浥县一处名叫章碑山的山贼尤其彪悍，历任知县屡次派人围剿，都奈之莫何。皆因章碑山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又地处湘属两界要道，自其滋事起，犯下大小命案无数，实乃一大毒瘤也。

　　初秋的某一日，蜀中的一户江姓人家携妻儿回乡探亲，不幸遭遇了章碑山出来打野食的几个山贼，被劫掠了财物，当场打晕捆回了寨子中。

　　偶然的是，秦写月先前追杀的一名疑似异国暗探的大盗自潜入章碑山后便再无踪迹，因此秦写月顺手揭了官府的悬赏榜，查到了一些有关章碑山的消息。

　　这一查，果真让他发现了诸多猫腻。

　　其一，章碑山的山贼起家不过四五年，却能屡次逃脱官府围剿，而每一任与其做对的县令都无一例外地做不长久，更奇怪的是，如此为祸一方的山匪，却从来没有引起过高层官员的注意。

　　其二，章碑山的许多刀剑制造精良，乃是西南特有的铁器，显然与西南绿林有秘密往来。

　　其三，山上地势险峻，却布有掩人耳目的阵法。秦写月破解了一处暗道口，一番明察暗访，竟发现当地主薄家私藏着地理详尽的西南地图……

　　秦写月暗自心惊的同时，将此消息传递给了言曰则，当时言曰则因诸多限制无法以官府名义施以助力。便命秦写月调动了狼牙谷全部人手，将可疑的几处匪窝暗桩各个挑破诛灭，力求一网打尽！

　　而秦写月负责的，就是章碑山。

　　章碑山山贼成员有限，但好歹也有百八十人，其中更是关押了二十几个无辜百姓。章碑山内里更是内存乾坤，山寨因地制宜建在了中间的山谷之中。研究数日，秦写月才将山上的阵法改为困杀阵，寻了一个山风风势较好的夜晚，点了迷烟，想要放倒主寨的匪首，擒贼先擒王。

　　哪成想这群山匪格外谨慎，行事别具一格。主寨中被放倒的不过是小头目，三个大头目却分别住在两边的山洞中，以三角之势护卫着山寨。

　　当秦写月看到一刻钟被火把点亮的山谷，估摸着剩下的五六十个战斗力，明白已是打草惊蛇只主动出击别无他选，唯有苦逼地换上装备戴上了自己的面具，跳出来和三个当家打成一团。

　　那时候的他，孤军奋战，却毫不害怕。

　　直到——

　　不知何时牢门被人打开，暴怒凶残的匪徒使用鲜血镇压却激起了更加狂暴的反击，混乱中被绑票的人质们冲出地牢，和阻拦他们的山贼避无可避地混战在一起。

　　秦写月登时惊怒交加，一个铁锤猛然向他掷来，想要保护的脚步困于自顾不暇。山寨中，刀剑不再成为厮杀的唯一工具，木棒，火把，拳脚，石块，甚至身体……都成为了生命博弈的依仗。

　　那一刻的秦写月，内心害怕到颤抖。

　　他只记得，那时火光连天，房屋崩倒，血色枯朽，绝望的惨叫与哭嚎，充斥了整个夜色。

　　等秦写月杀完最后一个山贼的时候，那些人质也已经一个不剩。

　　他很茫然地看着满地的死尸和废墟上的火舌，冰冷的水色划满脸颊，却不知是烟熏的还是雨淋的……

　　啊，原来下雨了。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身体有些发冷。

　　他接榜受托，这些人质的周全，本是他的责任。

　　而此刻，这满目的血腥和死亡，昭显着他的罪孽。

　　苦涩咸腥的液体流入口腔，秦写月顿失气力，砰然跪地，全身麻木。

　　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他一遍一遍翻找着尸体，终于……在地牢角落的尸堆下，找到了一个活口，被父母的尸体所护，唯一幸存的小女孩儿。

　　他把她抱着离开了山寨，就近采摘了些草药为小女孩上药。

　　因着突来的大雨，他们困在半山腰的一处山洞里。小女孩醒来后，不哭也不闹，直到一声尖叫响起。他一剑砍死了一条藏在山洞里的蟒蛇，那是小女孩儿第一次发出声音，之后，她才开始说话。

　　“你是谁？”她问。

　　“……一个剑客。”他艰难地答。

　　“你没有名字吗？”小女孩抬起笑靥问他。

　　那个笑容很淡，含着眼泪，让人心疼。

　　他明白，小女孩和他一样，都在用欢笑掩盖悲伤、逃避着那些冰冷死亡。

　　“有，”顿了很久，久到喉咙干涩，他才回道：“我……不想说。你可以叫我大哥哥。”他羞愧于自己的无能，掩饰性地将烤好的蛇肉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受不住累，困得想睡觉。山洞湿冷，秦写月便将她抱在怀里，对上小女孩受惊的眼，他笑了笑，突然问起她的名字。

　　小女孩带着乡音的童声糯糯的，说道：“晓……”

　　秦写月便道，“晓晓莫怕，安心睡吧。”

　　小女孩安静了下来，秦写月以为她睡了，便看着山洞藤蔓上水珠滴落，怔怔发呆。

　　“大哥哥……”失神间，小女孩的呼唤叫醒了他，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比水滴滴落的声音还要轻微。秦写月却听的十分清楚。

　　她问：“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把爹娘找回来，我想回家，很想很想，想到睡不着。”

　　秦写月忽然酸了鼻子，眼睛发胀地疼，他抱着小女孩，却茫然地不知所措。

　　那一句“回家”，戳的他心疼，内心的自责与愧疚已经将他淹没。

　　后来，秦写月照顾了晓晓半个月，安然将她送回了她的族中。在将晓晓父母的骨灰交给她叔父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一刻也不敢多待。

　　自此以后，晓晓都没有再见过他。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对秦写月说……

　　想要告诉他，她叫江晴鹭，不是晓晓。

　　想要问他可否摘下面具，让她见见他的模样。

　　还想要问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又为何不回来看看她？

　　那一年，江晴鹭十一岁，秦写月十七岁。

　　那之后，江晴鹭被送入宫中，被选做了皇家细作。

　　江晴鹭后来知道，救她的大哥哥是颇有名望的血月剑客，却始终未能知晓他的名姓，亦如她始终未曾见过他的容貌。

　　六年半后，江晴鹭十八岁，秦写月二十四岁。

　　他们再次相遇，然而……造化弄人。江晴鹭是要杀他的杀手，秦写月是忘了她的普通人。

　　他们之间的重逢，相互刺探，各有防备。

　　第三次再见时，秦写月穿着一身暗金色短打，形容憔悴，嘴角却挂着一抹熟悉的笑。

　　那一眼，江晴鹭便认出了他。

　　这人生，真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雷雨，过往未来具被打湿，来不及细看思量，便已是满身狼狈。

　　之后的相处时光，秦写月处心积虑地利用她逃脱，江晴鹭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包括生命，无怨无悔。

　　只可惜，到死，秦写月都没有记起她。

　　到死，江晴鹭也不曾后悔遇见过秦写月。

　　至少死前那一刻，她的大哥哥说，不会忘了她，便足够了。

　　——我的大哥哥，我心中永远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