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决战*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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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城依然是叶孤城。
他有情，却也无情。
他有责任，却不困囿。
他坚持的，自始至终，只是剑道。
剑道如修行。而叶孤城的剑一开始便是一把出世的剑，因而他选择了入世。
入世，这个决定在很久以前，他还是一个少年之时，他就已经选择了。
那时白云城被南海其他六岛联合围攻，他一剑退众敌，彼时城民欢呼，众人对他敬重爱戴。可他却无半分欢喜，亦没有半分骄傲。
他问自己：剑术精义何在？剑术大道何求？何为剑？而他又为何执剑？
他不得解。
即便当时他已是南海第一高手，即便陆地上已经难找到可与他比肩的剑客了。他却还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未曾明白。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剑法仍有缺陷。譬如那飞鱼岛主于还，不过南海群剑之一，在水里，他的剑却绝对比不上于还。
执着于剑之臻境。对于一个剑客而言，这是致命的诱惑，却也是毕生的追求。
就算是只为了明悟自己为何执剑，他也要追寻下去。
可那战以后很久他都一直苦无进益。
飞仙岛落于南海之上，日月长望这茫茫大海，旷远天际，终于，他发现了一件事——他的心很空。
他本以为“道”本就是寂寞的，所以一个像他这样的剑士，本就注定了要与人世隔绝的，正像是个苦行的僧人一样，尘世间的一切欢乐，他都不该太过在乎，他应该只有剑。
可从父亲的手札中他读到了一句话—— 未曾入世，何谈出世？百般红尘历，剑心自有坚。
既然瓶颈桎梏多年无解，不妨试这一试。
所以，他决定入世。
他看过市井的喧嚣，也见过荒野的寂静；经过物阜民康的江南古城，也走过衣食艰难的塞北山野；行过葳蕤繁盛的春夏，也踱过草木凋零秋冬；他一路从温暖南海的花好月明走进寒冷荒漠的孤烟风沙，有时有属下同行，有时是孤身上路，或会白衣乌剑寄天涯，偶尔也隐姓埋名换装品凡尘……
几度红尘游，到底明白了几分人间意，他尚不敢论断自矜。但南王世子以拜师为名实则为联盟谋乱来拜访他时，他心底没有半分波动，或许唯一有的，也不过是在嗤笑南王的异想天开。
叶孤城不想参与所谓复国大计。
不是没有凌云壮志，亦并非甘于平淡，他只是明白：
一个王朝既然已经灭亡，那就再也没有复兴的可能了。即便名字尚存，也不过是垂死的萤火，迟早会泯灭在黎明前的光明中。于天下大势而言，激不起半点涟漪。
这天地何其浩大？时间何其袤远？人生寄浮游于天地，不过沧海一粟，须臾即将逝去……人能做的太少太少，能把握住的又太短太短…………
为一己之私，陷天下于动乱不安？这不是他的执剑的初衷。
他可以为家族一搏，但是这个天下经不起太多的折腾，他可以剑指天下，却不能还百姓一个海晏河清的治世。
十六年前的云南王动乱他还记得，百姓早已厌倦了内乱争端，任何名义上的朝廷替换，都是一场浩劫。
若人心可期，那也不容私欲横行，这浮世变幻几多沧桑，最终流传不败的，也只有向往平和安定的人心了。
现在的皇帝在这个位置做得很好，远比他这个纯粹的剑客付出的多。
他一心向剑，一生执着于剑道，在这留驻于世百年梦幻里，他想诚于己心。
但叶氏族人却认为这是天赐机缘。
何其可笑！
又何其可悲！
——竟为复国执念失了理智，忘却了活着的意义，不见美好光明希望！
所以他还是依他们心愿入了这场局。但他叶孤城绝不是棋子，他是那弈棋者。即便最后粉身碎骨、身败名裂，那也要他自己愿意。
他识百般人性而晓剑道万变——为白云城而明守护之剑，因叶氏一族而试帝王之剑，尝风雨长途而知浪子之剑，由江湖朝堂而悟天下之剑……
而朱炘启是个志向远大且心性狠厉的帝王，若是唯有自身性命方能令其心安白云城的逍遥……
这般人间因果纠缠……到最后……终是要倾注毕生荣辱，以性命作酬来解。
他轻阖眼：无悔矣！
……
漫漫思绪清空，叶孤城抬起头来，静静凝视着西门吹雪，此刻他要做的，一心一意，只是一战。
——終战。
这一切，秦写月并不知道，花满楼不知道，陆小凤也不知道，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叶孤城将与他的宿命对手，或是他眼中的生平唯一知己——西门吹雪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战。
但他们似是感染到了这份剑心的坚定与无悔，敬服于二人如渊如山的沉肃剑势，都摒紧了呼吸，在晨雾秋霜中静默而期待。
至于西门吹雪呢？他不需要知道这些，他是和叶孤城一样的人，诚于剑，诚于心。
正如他对自己妻子所说：“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能得到白云城主这样的对手，死更无憾。”
所以此刻他仍坚定地站在这里，替身之事未曾成为芥蒂，他信任叶孤城，这场决战也終未来迟。
此刻，紫禁之巅，当是一战！
仿佛等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之间，剑已刺出！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然而四野星辰皆在这两柄剑下黯淡了光辉，暗夜流动的寒风也猝然静止，天地之间似乎只余这两柄剑。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因为他们一招还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变。
在场之人不论是否习剑，此刻都被这两剑的风华夺去了呼吸。
只因他们看出二人的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秦写月也在观战，此刻他全身肌肉紧绷，经过鲜血淬炼的剑意在体内窜动，杀气与戾气似要破体而出。他的额间汗珠大滴大滴地落下，原本达到‘明生魄回’境界的明月诀竟隐隐有破势逆行的迹象……
陆小凤手上忽然也沁出了冷汗，他忽然发现西门吹雪剑势的变化，看来虽然灵活，其实却呆滞，
叶孤城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他年少习剑，剑法取意白云江海，剑势清凌内敛，有中还无，变幻莫测；大开大阖之间自有惊涛骇浪之势，千端回旋之中蕴藏浩瀚星空之境。
此刻他的剑，或者说叶孤城本人，已然没有了出世入世之分，俯仰天地之间，他剑心坚定，剑意随心，剑招无垢。
而这招“天外飞仙”形成于招未出手之先，神留于招已出手之后，以至刚为至柔，以不变为变，万千剑势发于一剑，当真厉害到了极致!
可西门吹雪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所有原本决心抛下的软弱牵绊似乎蛰伏于这一刻爆发，西门吹雪的剑变得不再坚定如初…——杀剑怎能有情？
陆小凤也已看出来了，就在下面的二十个变化间，叶孤城的剑必将刺入西门吹雪的咽喉。
秦写月全身筋脉暴动，血液急速运行，却冷汗湿透脊背。他的手心捏紧，有血腥气隐隐冒出……花满楼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想要帮他，却在秦写月隐忍的目光中看出了拒绝：‘暂且不要，我无碍。’
读懂了秦写月的目光，花满楼压下心中的担忧，只得扶住他，不敢度半分真气。
二十个变化一瞬即过。
陆小凤指尖冰冷，仿佛已经看见了好友身死的画面。
空无一人的暗处似有什么在潜伏喘息……
两个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这已是最后一剑，已是决胜负的一剑。
直到现在，西门吹雪才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一步，他的剑刺入叶孤城的胸膛时，叶孤城的剑已必将刺穿他的咽喉。
这命运，他已不能不接受。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忽又发现叶孤城的剑势有了偏差，也许只不过是一两寸间的偏差，这一两寸的距离，却已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为什么？
当冰冷的剑锋刺入叶孤城的胸膛，西门吹雪几乎想将这三个字咆哮而出。
夜是冷的，剑，也是冷的。此刻执剑的西门吹雪甚至可以感觉到剑尖触及对面那人的心。
可是，叶孤城却笑了。那笑中没有怨恨，只有种任何人永远都无法了解的感激。
在最后一瞬间，西门吹雪的剑也慢了，像他一样，也准备收回这一着致命的杀手。
叶孤城看得出，所以他笑了。
何其有幸，得你为知己！——
他看得出西门吹雪实在并不想杀他，却还是杀了他，因为西门吹雪知道，他愿死在这柄剑下。
——既然要以死证道，为什么不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西门吹雪了解他这种感觉，所以成全了他！但是他还是想救他！
所以他感激，这样的对手啊，又怎会不是知己？！
“谢谢你。”
这三个字他虽然没有说出口，却已从他目光中流露出来。
他倒了下去！
明月已消失，星光也已消失，消失在东方刚露出的曙色里！
这绝世无双的剑客，终于倒下去。
西门吹雪截住了他倒下的身体。他轻轻吹落剑上最后一滴血，仰面四望，天地悠悠，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西门吹雪藏起了他的剑，抱起了叶孤城的尸体。
秦写月突然拉着陆小凤和花满楼过来，西门吹雪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他现在不想任何人打扰他和叶孤城，谁也不行。
秦写月突然以剑一般的速度往叶孤城心口轻轻一拍，然后又迅速点了几处穴道。
这一切，因为他们站着的角度原因，除了西门吹雪三人，谁都没有看到。
秦写月尚且来不及松口气，筋脉压抑已久的疼痛已然淹没了他的视线，他晕了过去。
“写月！”花满楼焦急出声。
他这一晕，尚未从叶孤城死去的震惊中完全返神的众人更是被转移了视线，没关注到那短短瞬间秦写月的所为。
明月已消失，星光也已消失，消失在东方刚露出的曙色里。
决战，结束了。
看着西门吹雪抱着叶孤城的“尸体”以及陆小凤和花满楼带着莫名其妙晕过去的秦写月离开，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天际一朵白云飞向南方，然而西门吹雪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夜，已尽。
人，也该散了。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决战*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