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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长夜何时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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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写月回来的时候,日正当空,今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花满楼正在敷药,为了让筋脉放松,谢清遥给他做了很多工作,每半个时辰就要针灸推拿一次,现在他眼睛上敷的这方药巾也是换了四五次后了。
远远听到秦写月的脚步声,花满楼今日莫名有些烦躁的心总算安定下来了。
秦写月踏进房间,就看到了花满楼的笑,心里也很是愉悦。
“阿楼,我回来了。清遥,这是天山雪莲,你快将它放入备好的药材里制膏,记住:每半个时辰放入半片,熬制两个时辰后方可,不要立即放凉,须得趁热敷。”
谢清遥点点头,将秦写月的药箱递给他,临踏出门前还是犹豫地问了一下:“公子,你真的要选用这个方法?”
秦写月严肃地点了点头,回道:“这是我和花满楼共同决定的,即便不能恢复多少光明,那也是天意,至少我们问心无愧。”
谢清遥对此只有沉默,他此刻有些明白公子为何会对花满楼倾心了。花满楼,实在是一个秉性至善至洁的君子,他也值得公子的喜欢和……付出。
花满楼转过头来看秦写月,担忧地问道:“写月,你的毒真的全好了吗?给我治眼可会有妨害?”
秦写月安慰道:“无妨,你不必担心。等会儿你先饮下麻沸汤,治疗过程可能会有些疼痛,持续时间也有些长,还是用药好些。”
花满楼不介意道:“我自小便饮惯了汤药,一碗汤药算什么。只是……真的要喝下药才行吗?”
秦写月哪敢让他清醒地感知治疗过程,连忙劝道:“麻沸汤能使你的血液流速减慢,肌肉放松,的确是很有必要的。况且,我真的不想你太过痛苦。”
花满楼虽有疑虑,但还是相信他的。便只有点头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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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花满楼在麻沸汤的功效下已经陷入无知无觉的昏迷之中。
秦写月的手动得极快,恍若影子一般迅速施针,不过须臾呼吸的时间,花满楼的头上就扎满了大小不一的银针,模样甚是可怖。
然而秦写月却无暇关心好不好看,他用一根较大的砭石针在花满楼的瞳子髎穴扎了一个小口,待血液沁出之后迅速运掌向自己的心口处,手掌沿着静脉的方向缓缓移动。肉眼可见处,有一个圆润突起随着掌力在血管里游动。
眼见蛊虫被逼至腕部,谢清遥眼明手快地在秦写月的腕子上划了一道小口,手腕下方置有一口玉碗,里面盛满了金黄色的液体,一只针头大的白色蛊虫悬浮在其中,软趴趴的,好似死了般。
受血液供养的涅槃蛊通体呈红色,模样并不可怕,反而有种晶莹剔透的美丽。诡异的是,它甫一落入玉碗,身体就变细了两分。而那只白色的蛊虫就仿佛有感知一般,迅速游过去,然后对准涅槃蛊的头部,将比它大十倍的涅槃蛊迅速吞入腹内。吞下涅槃蛊后,白色蛊虫仿佛没有吃饱,小嘴巴一直张开着,眨眼间就将玉碗内的金黄色的液体吸了四分之一。
秦写月急忙道:“快将它放到花满楼的伤口上!”
谢清遥立即将嫩竹尖探向白色蛊虫,白色蛊虫咬上竹尖,很快就被放到花满楼眼上的伤口处。似乎感觉到了血液的温度,白色蛊虫没有任何犹豫地钻了进去,然后在花满楼的眼部血管里允吸着淤积血管的毒素和浊物。
看到白色蛊虫乖顺地在被银针锁定的范围里允吸污物,秦写月和谢清遥二人总算放心地呼了口气,而此时的秦写月脸色有些苍白,猛地一咳,竟是喷出了血。
谢清遥赶紧喂他服下一颗药丸,将事先熬好的汤药递给他。秦写月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急昏头了吧,这可得一刻钟后再喝!”
谢清遥:“……”我这是为了谁?!
“楼主,你这次可真的元气大伤了,千万注意不要再动用内力,否则这身功夫就废了!”
秦写月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我自会注意调理,一个月内就能恢复如初。”他虽是回答谢清遥,眼睛却密切关注着花满楼的情况,即便是身体不适,依然笑得很是满足愉悦。
摊上这样心大的楼主,谢清遥只能默默叹息。他在心里翻着白眼给他家公子的伤口抹着上好的金疮药,就为了让秦写月的伤口完美消痕。非常感动地发现自己可以称为史上最好(ku bi)的下属了!
咳咳,视线转回秦写月,他依旧在凝神观察花满楼的情况。
花满楼眼部的筋脉淤积太重,秦写月在为他施针一月后便发现他的病症出乎意料地棘手。也是因为这个,药物和针灸只能使血管软化却不能散瘀,幸而镜髓珠能使血管恢复活性,恢复正常血管的自我修复力。而方才那白色蛊虫,便是专门养来吸食淤积的毒素和污物的玉皂蛊。
玉皂蛊很好培养,一直以来是一种用处不大的蛊虫。当然若是玉皂蛊很好养成的话,那秦写月也犯不着提前取出涅槃蛊,只是那玉皂蛊极易死亡,一般在人体内很难活过一个时辰,而涅槃蛊却是能够令它无恙活上一天的最佳食物。而植入人体七日的涅槃蛊则能够令玉皂蛊体型得以灵活变化,甚至在细小的血管中顺畅来去——这才是秦写月提前取下涅槃蛊的真正缘由!
涅槃蛊这种东西,植入人体后一旦离开躯体,便会在半柱香内渐渐化为尸水。故而若想要活的且被温养过的涅槃蛊,那是极难的。天意使然,深谙蛊术的谢清遥月前在楚莫带回的蛊虫中找到了这对天敌蛊虫,而秦写月为了花满楼的眼睛穷尽古方医典,才在最后关头看到这一线希望曙光。自然,他不会因为自身的原因就轻易放弃这个天赐良机,是以今日的因果,当真不得不令人感概一句——事在人为,仍需天意成全!
一个时辰后,秦写月在花满楼眼下四白外处取下一根银针,细若针点的穴位立即钻出一根发丝细的暗红色‘线’,若非它的颜色奇异,或许它在常人看来就是一根粗点的寒毛。可却它是一条虫子,还是能够任意变化粗细的蛊虫。
秦写月将银针沾上些许金莲液,再轻轻靠近玉皂蛊,玉皂蛊便又顺从地缠上了银针,很快身体便完全脱离了花满楼的血管。待到它回到玉碗之中,身体又变回原先的粗细,只不过变成了煮熟的黑米一样的颜色,实在神奇!
这次是由谢清遥来抜针,施针需要很快的速度,几乎要求在心脏跳动七次内完成,但是抜针只要顺序没错就行了。秦写月将温度恰好的药膏均匀敷上花满楼的眼部,然后再缠上消毒了的纱带,这场耗时长达两个月的诊治总算告一段落了,只待三日后绷带拆开,一切便可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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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柳苑
三日后,言曰则和楚云晚来访。
轻缓悠然的琴声悦耳动听,虽然并无大家技艺之绝妙,然而其中真挚温暖的情感,便已足以动人——这是秦写月正陪着花满楼在桂花树下饮茶弹琴。他二人一人在花下静静谛听,一人低眉随心地弹,即便花满楼的双眼被白布遮住了,但依旧风姿如玉,而抚琴的秦写月敛眉带笑的模样,更是如同画中仙人般潇洒隽逸。
只不过秦写月的脸色仍有一些苍白,但是抬眸时脸上的笑和眼中的光却是温软而充满希望的活力。这幕情景仿若一张春风画卷,可却让刚刚踏入暮柳苑的师兄妹二人心内风起云涌,各有感想。
楚云晚的眼睛红了红,但她却并未如何显示出自己的憔悴忧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等到秦写月发现他们时才含着得体的浅笑向秦写月见礼。
“师妹,你怎么了,今日都没怎么说话,可是谁欺负你了?”秦写月疑惑的看向打了招呼后就没再说话的楚云晚,不由关心地道。
听到疏离有礼的”师妹“称呼,楚云晚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找不到说话的力气;僵硬地站在那里。还是言曰则看清了她的纠结无措,开口道:“写月,后天就是你的生辰,小师妹特意给你做了几身衣服送你,你先去试试,若是不合身,她好给你改改。”
秦写月也发现楚云晚的不对劲,从善如流地说道:“太好了,我正愁这衣服有些紧了。没想到师妹就给师兄送来了衣裳,还是我的好师妹贴心!……那师妹,我们转去西厢房试试吧,刚好那里有师叔留下的针线布料,你也方便改良。”
楚云晚垂头轻轻地应了一声,秦写月接过她怀里的包袱,二人一同离开了院子。
言曰则扫了眼石桌上的东西,开口道:“花满楼,我有话对你说。我们进屋谈吧。”
花满楼点头应允。
屋内。
言曰则开门见山道:“花满楼,你若真的喜欢询之,就请好好待他。”今日小师妹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这让他心内有些烦躁。毕竟作为大师兄,言曰则对于秦写月的选择还是有些介意和担忧的。
所幸花满楼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沉默的表现已让言曰则少了许多烦恼。
“抱歉,我的说话方式可能有些突兀,但我想你需要了解一些关于询之的过往。毕竟你们已经……”言曰则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们的关系。
花满楼善解人意道:“……是恋人关系。我们情系彼此,可以称为恋人。”
言曰则淡定地接受了这个称谓,继续道:“很好。我想要告诉你……询之,他与我们不同,他本性其实很冷漠又很偏执。以前他刚到师门的时候,中了毒。师傅为他解毒,可他却一直昏迷不醒。那时他小小的,精致的像个女娃娃,可是却僵硬苍白地躺在床上,怎么折腾都不醒……师傅说:‘他是不愿意醒。这个孩子,心里藏着太多沉重的事,他没有活下去的意志。’后来,师父每天来看他,毒素渐渐解除。但他还是没有醒。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就站在他床前,告诉他:任何事都只有在活着的前提下才有希望。他的手指才动了动。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师父,师父就让我再对他说:你的父母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整个祁月山庄无辜死去的人活着!”
言曰则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冰凉的温度。花满楼却是震惊不已,他明白:祁月山庄这四个字的背后,不止隐藏着多年前的武林惨案,还曾与花家有着一份联姻的关系。此时猜想到秦写月的身份,让他脸色发白,已经无法再维持心中的平静。
言曰则并没有看他,他负手望着窗外“询之的身体很奇怪,他十岁就有了二十多年的内力。刚开始,师傅是不让他习武的,师傅说,询之的娘亲的遗愿是让他好好活着,不要为报仇而活。但是询之却并不甘心,他发誓要亲手手刃仇人。”
言曰则看着天外悠悠的白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小少年倔强练武的日子。带着回忆的叹息讲道
“……他每天都在拼命的训练自己,方法虽然千奇百怪,但也看得出他在尽量地挖掘自己的潜力。而每一次,都将自己练的筋疲力竭才肯停下…有一次他练剑时不小心逆行了筋脉吐血昏迷,师父怕他这样胡乱下去伤了筋骨,便封了他的内力。可询之还是在每天不停地练,无论寒暑,刮风还是下雨……半年后,师父才答应教他习武,然后取字询之,而我在此之前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言曰则深吸一口气,淡淡地收回了望向遥远天际的视线,“花满楼,你现在看到的询之,与我印象里的比变了太多太多。在我的印象里面,他是一匹绝望的孤狼,是那至死方休的春蚕。总觉得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兴趣,表面竭力地和光同尘,但实质里:他的心早已经麻木冰冷,迟早都会走向灭亡……沧海飞尘楼是我和他共同创立的,我让他担任楼主,不过是希望能在他的心里留下点牵挂,让他多多少少感到些温暖。”
言曰则的声音悄然停下,他已经望向了花满楼。花满楼的脸上还敷着白布,那下面是秦询之最期待的一双眼,待拆下白布,世上就再没有能够遮挡这双明亮眸子的东西了。其实言曰则明白:即便花满楼不能视物,对秦写月而言,那双眼却依旧温暖,有着他与师父努力多年都不能给予的温暖。
他莫名觉得:秦写月既然把心给了他,那自己现在站在这里讲这些话,又何尝不是在多此一举?
也罢,有些事做与不做,还是有分别的,至少双方能多了解彼此一分……但愿他的良苦用心不会白费。
言曰则的声音突然变得欣慰,“自从与你结识以来,写月他就变了。仿佛倦鸟找到了归巢,池鱼回到了渊水。他的心好似白雪遇见了春阳一般为你化开,变得很……安详温和。花满楼,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询之的身世,他是祁月山庄的少庄主,你姑姑的亲生子,也是你的……表弟!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为了他的身份而离开他,放弃他。他已经把你看作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他不能失去你。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能永远爱着他,莫要辜负他!”
言曰则说完这句话一直看着花满楼,郑重而不冷肆,但带着迫人的威势。这份话语,出自一位兄长的殷望,藏着那般温柔的关怀。
可花满楼沉默了许久,久到言语则的神情逐渐冰冷。此刻言曰则不知道花满楼在想什么,他只看到这个人在犹豫,犹豫着对秦写月一心一意的承诺。想到这里,言曰则冷肃的面容上已经酝酿着滔天巨浪,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花满楼狠狠砸下。
终于,面前这个人还是出声了。他的话语很轻,却让言曰则那颗烦躁的心平稳地落了地。因为他相信花满楼,相信此人一旦承诺,必定终生不变。
花满楼是这样回答的:“好,我……不会负他的。”
可是,写月可以主动离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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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西厢房内。
“师妹,你这几套衣裳做的都很合我的尺/寸,也不需要再改。我想我明天就可以直接穿上了。……你怎么不说话,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秦写月很自然地问道。
然而楚云晚却还是低着头,气氛僵滞了许久,她才低低问道“师兄真的……真的和花满楼在一起了吗?”
秦写月放下手中的月白色外裳,坐在楚云晚对面,坦然道:“没错,我的确和阿楼在一起。师妹你冰雪聪明,想必在岭南就有所察觉了吧?”
楚云晚猛然抬起了头,眼中已经蕴满了泪水。她声音嘶哑道:“我何曾察觉?若是那么早就察觉了,现在又怎还会有这一堆的衣裳?女子给男子裁衣是何意义,师兄难道不明白?”
妾把寒衣裁,愿君殷勤记,天凉路迢递,寸心常相伴。
秦写月正是太明白,才沉默无话,只能带着愧疚望着她。
楚云晚痛苦地闭了眼,泪水却已经落下。“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可是我喜欢你,喜欢了好久好久……从你离开天水居外出闯荡,我就一直在为你担忧。询之哥哥,我那么努力地追逐你的身影,祈求有朝一日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健康漂亮的楚云晚,一个长大了的我,而不是病怏怏的小丫头。可是……等我好不容易可以出门找你的时候,你的心中却有了别人,还是一个男人…………你让我情何以堪啊!”
第一次有人叫她阿晚,第一次有人给她讲故事,第一次有人陪自己喝药……在她失去父王母亲,心中充满孤独害怕的时候,是这个人带给她温暖,陪伴她成长……在她心中,他的存在重于千钧,她愿意用一生去爱着他……可现实却打破了她所有的美好期待,这个人……不要她!
“阿晚,对不起,可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你还那么小,我怎么可能有那种心思?”
楚云晚愤然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又是妹妹,这和小孩子有什么区别?你看看我,我早就长大了,已经及笄了,哪里还是第一次见你时的小女孩儿?……询之!你曾经那么照顾我,我所有擅长的医术、棋艺、音律,哪样不是因为你才苦练的?我为你努力了六年,从我十岁见到你开始,就一直等着有朝一日你能娶我。……师傅说缘分强求不得,他想要成全你,便将我送到了明月楼,可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楚云晚充满希冀对看着秦写月,轻声问道:“……询之,你难道真的对我没有过一丝男女之情吗?……哪怕就一点点?”
秦写月摇摇头,眼中充满愧惭,但声音却坚决地回答她:“没有,从来没有。”他明白,感情这事从来容不得半分心软,长痛不如短痛。在他心里,楚云晚真的太小了,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经历许许多多没有见过的风景,然后在最好的年华遇到对的人,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而那个人,不该是他。
楚云晚终于崩溃,伏在桌上痛哭。
……
楚云晚最后还是走了,她哭晕在秦写月怀里。为这段无果的爱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直到筋疲力尽,直到泪水淌干。
当日傍晚,秦写月为花满楼拆下了纱布。
“阿楼,你慢慢睁开眼,不要急,要慢慢适应光线,否则会流眼泪的。”
——
未完待续
【万恶的熄灯时间,我的双十一虐狗文还来不及发,明天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