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轻雨滋长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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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回来的时间掐的很好，正好是酉时末，待他从专门雇来送食盒的跑腿手中一样一样拎会一盒盒一提提的饭菜时，京都八月的天都已经黑了。
秦写月口味偏淡，因为要养病，也不能吃太重口味的东西。因此陆小凤就发现自己带回的一大桌菜肴，秦写月都没怎么动。
“写月，你怎么不怎么动筷子啊？”陆小凤吃的满口流油，显然很是享受。
花满楼夹了一筷子“姜醋假公权”，听秦写月忙着给他剔鱼刺没空理会陆小凤。便笑着开口道：“你难道没发现今天的菜格外合你的口味？这‘荟仙居的火烧炒肝、润明楼的褡裢火烧、馅饼周的馅饼’可都是你最喜欢的京城吃食？而且……”花满楼指了指桌上偏淡的一些菜肴。“这银湖小宴可是出了名的滋补养身，搭配这几样菜吃清新爽口，油而不腻。你吃了这么会儿，可有感到半分不适？”
“诶~你这样一说我还真发现我的胃一点都没闹腾，可我这一路上吃的都是干粮冷水，以前猛地吃些荤食就会格外不舒服。今日看来……是写月在照顾我啊，果然不愧是当大夫的，心思细腻周到，照顾人更是格外有一手！”陆小凤是一旦得了便宜，嘴巴就跟抹了蜜似得甜。也无怪乎他的朋友觉得他是个可爱的人。
不过秦写月还是很受用的，可惜他本人有点洁癖。他淡然地呷了一口鱼汤，瞟了眼被陆小凤糟蹋的差不多的荤菜，凉凉开口：“明明是你自个儿不会照顾自己，又不肯委屈自己的舌头。以后这老了时候身子骨不好，看你还怎么浪！……”
陆小凤再次膝盖中箭。
“呵呵，你们也别闹了。陆兄不是还有正事吗？你连日奔波，应当早些休息才是。怎么还和写月斗嘴，明知道你斗不过他的。”
陆小凤摸胡子的手一顿，转而颤颤地指着花满楼道：“好啊，花满楼，连你也笑话我，真是见色忘义、重色轻友！”
花满楼很无辜：“陆兄，我是个瞎子，怎么‘见色忘友’啊？况且在下说的是实话，句句出自肺腑啊！”
秦写月本来被“瞎子”两个字刺地有些不悦，但是看到花满楼如此‘活泼有趣’的一面，他还是挺开心的。
“好了，阿楼说的没错。我也没兴趣再和你计较。你想知道什么：绣花大盗的始末？西门吹雪推迟决战的缘由以及行踪？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趁我心情好，你现在都可以问，要是耽误了什么良机，你可得自己负责……”
难得秦写月终于肯主动说正事了，陆小凤表示我牺牲形象活跃气氛的努力没有白费。他正想问什么，就看到秦写月的身后出现一个黑衣男子，气势内敛，五官平凡。一看就知道是个暗卫。
暗卫即是月十六，他躬身行了个礼后，便将一沓纸张交给秦写月，而后又无声无息地退下。陆小凤都不确定他是否已经离开了。
秦写月取过那些纸笺交给陆小凤，解释道：“这些都是绣花大盗作案的相关消息，包括作案的时间、对象、手法、钱财数目、流进黑市的记录以及金九龄和红鞋子的叶二娘秘密往来相关，都在这里，你自己看吧。若是还有疑问，再问我也不迟。”秦写月一直相信任何解释都不如直接证据来的有力，毕竟陆小凤是一个极有主张的人，若是耗费唇舌将事件始末讲与他听，倒还不如这区区几张纸来的简单有效。凭他作为一个侠探对线索的敏锐和分析禀赋，相信他自己是能够很快得出清晰的结论的。而他人的转述，反倒容易滋生主观臆测的嫌疑。
果然，陆小凤快速将纸上的线索整理分析，他闭目思索了一番，才半是自问半是求解地说道：“依这些消息来看，金…绣花大盗犯下了六七十件案件，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远镖局的八十万两镖银、镇东保的一批红货、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平南王府的十八斛明珠…这里大概就已有了将近九百万两的财物了，再加上叶二娘从红鞋子里挪用给他的二百多万两，一共一千多万两的财宝。可金九龄便是再如何挥金如土，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将他们挥霍干净，况且从最近流入黑市的在录赃物清单来看，金九龄也不过只脱手了三十几万两的赃物，那么剩下来的财宝被他藏在哪里了？又或者……金九龄也不过是一颗棋子，到头来身败名裂，却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秦写月突然开始佩服陆小凤的智慧和眼光了，单单仅凭这杂乱的消息记录就能窥探出其中的一角隐秘，实在是机敏非常。要知道，他亦不过是因为言曰则才耳濡目染察觉了这其中的隐晦。唉~果然不愧是主角，智商过硬啊！
“你的猜想我也早就暗中查证过，然而却一无所获。金九龄已死，许多事情便再无线索。然而他的情人叶二娘还在，要知道，虽然红鞋子由于内部分崩离析，势力被蚕食了许多，可她们毕竟经营多年，几个主要的首领可都好好的。你若是想要找她了解更多金九龄的秘密，我倒可以免费为你提供消息。”秦写月避重就轻道。事涉朝局，陆小凤毕竟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人士，实在不宜知道太多。
陆小凤不由皱紧了眉头看向秦写月，问道：“写月，你为何对红鞋子步步算计却并未对其下杀手，又为何帮助冯左杀了公孙大娘，据我了解，蛇王的残部之所以能够得意保全，是因为有人暗中帮忙抗衡金九龄的余下势力。你究竟在想什么？”
对于陆小凤的这些疑问或者说质问，秦写月早就准备好了如何应对。虽然他不再可以如当初那般潇洒旁观，毫不走心地当个局外人，然而凭着他的优势，他也足以做到游刃有余了。
于是他淡定地回答陆小凤：“我的确是在针对红鞋子，因为她们与我沧海飞尘楼有仇。我借冯左之手杀公孙大娘，只因沧海飞尘楼在东南的势力根基不稳，是以最好是借刀杀人。至于蛇王余部，也是我暗中支持。不过这事另有缘由，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此事与朝廷贪腐案有关。……哦，对了，公孙大娘的死因并不简单，我给她下了毒，还是出自她手的毒药改良而成的。……如何，你现在可觉得我心狠手辣、城府深不可测呢？”秦写月带着几分试探和恶意看着陆小凤，他忍不住想要测测这人的底线。
然而陆小凤却出乎意料地……
“写月，你为何总是这样浑身带刺，不愿让我们看到你谙于谋算的一面呢？我其实明白，身份决定责任，责任决定立场。你作为沧海飞尘楼之主，自当诸多考量，也不得不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我是你的朋友，自然不会因此而隔离你，对你产生偏见。我只是希望……望你能保持本心，莫要为此违逆初衷，迷失自我罢了。”陆小凤叹着气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眉眼依旧残余几分青涩，可更多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洒脱之气。曾经矛盾如冬雪春阳的少年，依旧气质清冽，可却多了刺目锋芒，优秀到让人叹息。
男人之间的友谊真是奇妙又有趣，明知对方另有隐瞒，却可以毫不计较地为他考量；明明关系并非亲密无间，可一旦认定对方，就敢将后背交予。这般隐而不露却又坦荡挚诚的情义，实在是令人感动！
秦写月忍不住心间的暖意，嘴角勾起了柔和的笑容。“你说的没错，江湖风雨催人老，但求莫忘初心。我谢谢你的衷告，然而……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向来对自己很负责，倒是你，三心二意、四海为家的浪子一个，可曾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是谁？”
秦写月瞥见他眼下的青黑之色，已经不想再闲聊了。但他转眼看看杯盘狼藉的桌面。不禁额角一跳，洁癖症发作的某人当即切回了损友模式。
“我也懒得管你那乱七八糟的风流事迹，反正你的事情沧海飞尘楼都有专门的册子代你记下，若是你在敢辜负薛冰，哼~~”这恐吓人的最高境界就是留白，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对方自己陷入恐慌危机，惶惶不安。
可惜某人早就混出了刀枪难入的厚脸皮，对此，陆小凤抽抽嘴角，无语缄默。
秦写月停顿了一会，看到陆小凤装死。不耐道：“天色不早，我也累了，你若再不向我问问题，我可就先歇息了！”
陆小凤：“……”这小子什么时候染上这变脸跟变天似的毛病了！
他作死地看着花满楼问道：“老花，你真的决定要和这个脾气古怪的毛孩子在一起？我觉得你需要在考虑考虑，女子……哎哟~我还没有说完，你打我干嘛？”
秦写月黑着脸，手里还握着一根筷子，而另一根筷子险险擦过陆小凤的嘴角。“陆小凤！”声音愤然冷硬，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你再乱说一句今夜就甭想睡了，咱们好好切磋一下武艺！”
见秦写月被气恼了，花满楼赶紧救火。“陆小凤你别再胡说了，你不是要知道西门吹雪的下落吗？耽误了可别怪写月不给你面子”又好笑地拍了拍秦写月的肩膀，温声道：“不过是玩笑，你切莫走心。在我心里，你岂是女子这世间可比的？”
情话果然力量强大，秦写月侠士在美男计和甜言蜜语计策下完败！
真是一物降一物！陆小凤忍不住笑了。“这个~写月你就莫要计较了，是我口误。呵呵~你看这天色不早，还是早点解决完事情休息吧！”
“真是个奇葩！”秦写月忍不住诽谤。
古代大侠陆小凤毫不谦虚地把损话当成褒奖，继续笑嘻嘻道：“那么请问秦楼主，西门吹雪现在何处啊？”
秦写月靠在椅子上，冷冷地回道：“三日前他曾在峨眉一带，如今已然北上，估计是要到京城来，你若要寻他，只需到潭州的有客居呆着，我的人自会告诉你西门吹雪何时抵达。”秦写月自然不会告诉陆小凤西门吹雪的停脚处仍是在乐山的一家糕饼铺子，因为他要等着看陆小凤笑话。
陆小凤摸摸自个儿的胡子，纳闷道：“他怎么走得这样慢？又为何要隐藏行踪呢？”
秦写月悠悠地道：“因为孙秀青已身怀六甲，西门吹雪不放心她，打算将人送回峨眉。但是孙秀青不愿，故而两人又重新北上了。”
陆小凤眼中先是惊讶和欢喜，然后突然光彩大亮，满是好奇和八卦的眼睛盯着秦写月，盯的人头皮发麻。
“西门居然这么快有孩子了！这男人一旦当了父亲，可就真的再也逃不掉了…他们在峨眉去而复返…想不到西门这家伙也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这位孙女侠，不，是西门夫人可真是厉害。我现在倒挺好奇染上人间烟火的西门吹雪会是什么样……”
“什么模样？你不是参加过他们的婚礼吗？难道没有看到新郎官？”说到西门吹雪和孙秀青的婚礼，秦写月倒有几分遗憾。当时他正纠结自己对花满楼的感情，根本没有注意这件大事。等到他下定决心时，陆小凤和花满楼正在苦瓜大师那里吃素斋。
不过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遗憾。当初绝顶剑客西门吹雪和峨眉高徒孙秀青成亲，实在是一件震惊江湖的大事。奈何双方都很低调，也没宴请天下群雄什么的，等到这件事被众人知晓时，万梅山庄的主人都直接闭府了，美其名曰：“闭关修炼”。
对此诸位各怀目的前去贺喜的江湖英雄表示：新婚燕尔你闭关练剑，这蒙谁呢？！然而他们的不满毫无用处，统统被一贯特立独行、生性冷僻的西门庄主用一扇紧闭的大门隔绝在外，真真是简单粗暴又效果惊人！——这件事还被楼里那群喜爱八卦的家伙评为了江湖十大遗憾之一。……让人不想记得都不行。
陆小凤摇头叹道：“西门那家伙成亲第二日就直接闭门谢客了。林伯生怕我打扰了他们庄主的好事，亲自把我请出去的，我哪来得及看他笑话啊？”
对于陆小凤自爆糗事秦写月表示已经不想吐槽了。他恹恹地道：“行了，你没事就赶紧洗洗睡吧，一身的臭汗味，我都懒得看你了。”说罢秦写月已经拉起花满楼的手走了，临走前示意了一下暗卫。
月十六看到他家公子的手势，直接拦住了想要再追问的陆小凤。平淡的声音简洁利索，说道：“陆大侠，厢房在东边，洗浴之物已经备好。请移步。”
把暗卫调出来干侍女的活，秦写月你是有多嫌弃我？陆小凤抽着嘴，在月十六毫无起伏的声音提示下，无奈地走到客房洗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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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秦写月拉着花满楼的手在庭中散步。院中月色朦胧，淡淡的月光照在花枝松木上，投影出一地的斑驳碎影。偶尔路边的石灯突现，将白色的九里香和其红色的果实映的清晰分明，却因秋风渐凉，平添几分苍白料峭，让人心生寒意。
秦写月抬头看看蔽云的月，突然停下来问道：“阿楼，我打算明日就开始为你治眼，然而我还有一事须得与你商议，这件事我不敢擅作决定，所以要你的许可。”
花满楼嘴角挂着惯有的温柔弧度，他的手被秦写月牵着，暖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过来，让他觉得格外熨帖。声音悠缓，带着安定人心的力度问道：“是什么事？你且说出来，我不会怪你的。”
“我……”秦写月抬头看着花满楼干净明朗的笑容，突然有几分胆怯和犹疑。可是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问也不能逃避。
“花满楼，若是要把别人的眼睛给你才能令你彻底复明，你，还愿意吗？”
花满楼顿时身体一僵，楞愣地‘看着’前方。然后才转身正对着秦写月，带着几分勉强的笑说道：“若是如此，那便不治了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并不想以这种方式换来光明，再说，我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重要呢？”
秦写月眼角泛酸，心里满是对这个人的怜惜和心疼。他忍不住搂住了花满楼的腰，已经不想再问他更多，比如若是那人心情原地将双眼给你呢？比如你的复明是大家的心愿你也不肯考虑一下吗？……他明白，花满楼是真的不愿，他的灵魂太干净了，干净地容不下尘埃玷污。而他也不想再强求花满楼，这对花满楼来说，不过是更大的残忍罢了，花满楼唯一会抗拒的，大概也只有命运的捉弄吧。
“花满楼，你放心，即使不换眼，你也可以看得见的。……我知道你天性善良无争，又怎么会给你一个死结让你去选呢？其实镜髓珠的效用极为神奇，我有把握让你的双眼复明，不过……至多仅能恢复四分罢了，呵~医术一道何其深奥玄妙，日后我多加努力，以后再行强化之法，那时说不定就能全然康复了。真是……我怎么会还那么傻地问你要不要换眼呢，简直就是难为自己……”秦写月对上花满楼，总是难以淡定的，可花满楼的眼，确实是他心中的遗憾，学医以来最大的无奈。
花满楼拍拍秦写月的后背，听着少年那黯然伤感的语声，心里倒是不像秦写月那般遗憾不甘，反而是感动和宽慰居多。他声音透着轻快安慰道：“那我就好好等着，等着你为我送来光明。”
秦写月靠在他的颈侧，听着他宽容豁达的话语，心里很是感慨：花满楼实在是如玉君子，心胸开朗，灵魂明净，耀眼得让他自惭形愧。
在轻轻摇曳的海棠花枝下，静静感受着花满楼温暖的体温和身上好闻的清香，秦写月心底慢慢变得柔软平静，再无半分烦躁忧愁。
他缓缓搂紧他的腰，侧头吻上了花满楼微凉的唇，轻轻地道：“好。”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轻雨滋长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