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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执取所缘,我心匪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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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雀唱晴,晨光初醒,一缕柔暖的阳光透过窗纱斜斜地照进了屋内,清雅的花香唤醒了悠然的岁月。
秦写月随着晨曦醒来,一睁眼,便看见了身边的容颜,肌泛流光,如玉似月。
是花满楼……
秦写月有些恍然地想到。
昨夜仿佛沉沉地做了一个梦,梦里惝恍三生,魂无所依……
自己似乎一个人从江南春好走到北疆冬寒,从碧海潮汐走到孤烟大漠;看过四季变换,枯荣流转,看过江山人世,盛衰更迭;时光荏苒,盈虚百载,空蜉蝣于世……
过了很久很久,自己才终于见到了人影,可他们的面容都是模糊的,自己仿佛知道他们是谁,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想要抓住他们,却永远隔着无形的屏障,触摸不到任何的实体……
被动地看过他们的一生,或有波澜壮阔,或有平淡如水;或许绝艳如诗,或许冰冷如霜……到最后画卷空白,一世落幕。但都是走向死亡,魂归忘川……
明明自己像是过客一般走过他们的生老病死,看遍他们的苦乐悲欢。可无知无觉往生轮回的他们又何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过客。待那些记忆湮灭于忘川之时,生命点开新的篇章,只有自己被抛弃在过往之中,停驻在三途彼岸的尽头,不知遥望何方……
一片虚无之中,时空都静止了一般。他恍然冥思……
原来我早已是无归的孤魂,生死无由,来世今生,都不过虚幻……
就在他快要沉入这无尽的空茫之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亭若修竹,隽姣雅绝。他觉得那个人就是自己停留在彼岸华胥一直等待的人,他想要抓住那份真实,看清那个人的样貌……
然后,他就醒了……看见花满楼真切的容颜,温暖的像一幅画。
原来昨夜,他们已经彼此互通心意了啊。
他忍不住想要触摸身边这个人,将心底的空茫填满,将不安的灵魂沉凝。
这肌肤是暖的,和他的人一样温暖。
安眠中的人神态安详静谧,双目轻合,仰月唇微微上扬,勾勒出迷人的弧度。秦写月竟是有些痴了,他近乎虔诚地吻向了那片柔软,轻轻摩擦着,却不敢深入。
他的灵魂深处蔓延出一种渴望,渴望着更深更多触碰…渴望这幅躯体为他绽放出不同的美好来…
身下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呼吸微滞。他轻轻仰头望去,便见花满楼眉睫微颤,仿若蝴蝶张开双翅,盈盈楚楚,一泓深潭般清冽的眸子轻轻睁开。
真美……
秦写月心里如是叹息道。然后他后知后觉自己惊搅了花满楼的睡眠,也打破了如此美好的景致。
一时冲动啊……
但是他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柔软温情 ,俯下身子对视着那双没有波动的眸子,轻轻地开口:“花满楼,早安。”
花满楼微闭双眼,显然初醒不适,头脑仍不清明。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秦写月忍不住为他这难得的迷蒙感到好笑,而他也真地笑了。
“写月?……日宴安好。”花满楼笑着回应道,已然清醒了。他修养极佳,自然不会生气。况且,他们已经是……恋人了。
秦写月满足的应了声,像只小狗一般蹭着花满楼的胸,深深嗅了嗅花满楼的味道后,才慢慢起身。静候花满楼穿戴衣裳。
他身有不便,昨夜便仗着这个”伤残人士“的理由,请花满楼为他更衣的。花满楼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盲人,区区小事毫无阻碍。现在嘛?晨光杲杲,云清风畅。自然是要多讨些亲近,也算情趣,方不负这一朝良辰了。
只可惜自己有伤在身,二人又情缘初定,不好过分亲昵。但这淡淡的温馨,便已是极其甜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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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惠风和畅,日光明媚。天空一半是清澈蔚蓝,一半是云积霞深,倒是生出几分奇异的阔远韵味来,颇为有趣。
秦写月正在处理一些沧海飞尘楼的简牍文书,身边花满楼正在‘读’一本浓墨抄写的棋谱。二人各有所忙,却丝毫不觉得生疏无聊,只因心意相通,便每时每刻都是安然的。
昨晚秦写月已经同花满楼坦诚了自己的身份势力和仇家,此刻与沧海飞尘楼联系自然是无需遮掩的。
不过,有一件事,秦写月一直未敢与花满楼言明。爱人之间本应是坦荡真诚,相互交托信任的存在。可他却隐瞒了花满楼,他的心里藏着不安,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决定暂时看来是理智的。
因为……他,秦写月,或者应该叫秦景乐,是花满楼本应死去的表弟,祁月山庄少庄主。
一个八年前被神秘血洗,满门皆亡的世家遗孤,如今……江湖上几乎都已经忘了曾经盛名百年的武林世家,忘掉曾经惊人的灭门惨剧……更何谈当年那个尚且不满十岁的少庄主?
于这个世界而言,秦景乐?或许比秦写月这个名字还要陌生。记得的人,又有几个呢?连他的师父楚莫,也已经叫了他八年的询之,从未像山庄里的故人那般唤他的原名——秦景乐了。
时间真是世上最可怕的力量,可以摧毁湮灭一切,又毫不令人觉得突兀。
可是,花家却不会因为时间的久远而忘掉秦家,忘掉花如蔓和…她的孩子秦景乐……有些记忆,反而随着岁月而愈加深刻,也愈加……痛苦。
若是单单断袖之好,依照花家上品世家的开明和对花满楼的宠爱,自然无伤大雅,全凭花满楼的选择。可若是失而复得的血脉亲人与花满楼相恋呢?
那便是毫无希望的荆棘之途,是兄弟禁断,悖逆人伦,情遭天诛,世所不容的悬崖深渊。
他不敢,也不能让花满楼知晓。他已是他活着的执念。
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曾经无数次迷茫自问。
若无信念,他又是如何在一次一次面目全非的世界里挣扎求生?在扭曲的命运捉弄下保住初心?当曾经的信仰被玷污打破,原则被践踏排斥,身份被消除替换,性格被更改重塑……属于遥远那个和平安宁世界的烙印逐渐淡去,却又被时光打上新的印痕,这千疮百孔的记忆与驳杂的灵魂早就陌生得可怕,不复纯粹。
恐怕,除了‘写月’这个名字,他所剩下的,苦苦保留的,他早就不是当初的自己了。而他如今这样活着,仅仅是为活下去吗?
不,他回答自己。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想当一个游济四方的大夫,只因如此,他才能够获得灵魂上的片刻归属安定之感。以颠簸流离,四海寄居为代价,在山水之间觅得一丝真实自由,在人世沉浮中换得半刻无忧满足。
他曾经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不以神明作为信仰,灵魂却永远追求着安宁,抗争着没有終途的命运。
而如今,这份安宁终于有了它的载体,成为了他真正的信仰。信仰,可以凌驾于生命、爱情、甚至自由之上,救赎失落的灵魂。
花满楼于他,已经是信仰,可以让他付出一切的存在。
回护与他,若有天罚,吾宁一人承担!
宁世间再无秦写月此人,也不愿无谓地长生。
此之衷愿,百死无悔!此之初心,永生不负!即便…追求所谓寄托是一种堕落,属于弱者,终将逝灭。他亦此心不悔,此心不改!这……就是他活下去的意义!
呵呵……或许他只是时间的玩物,莫名其妙地被放逐于漫漫岁月中。剥夺了轮回的权力,徒留着无垠的孤独与寂寞,却又不甘地挣扎求生。
上天让他记得每一世的亲人、朋友、爱人,甚至敌人,可他却不过是那些可以轮回往生之人一世的过客,忘川之后,便是永远的殊途。
只有他,独自被遗忘在时间的罅隙之中,不得解脱。
何其有幸啊,遇到一个花满楼,可以洗去他灵魂的冗尘疲倦,给他一个无悔的结果去选择,去期待……
愿与君同归忘川,不复飘零。
他在心底如是誓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