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白云孤城 ...
-
花满楼与秦写月到王府时，已过午时，日光依旧炽烈。平南王府亦称呼为东南王府，自然是位处东南之境。
正值七月流火酷暑难耐之际，叶孤城所居的行蕥苑却是另一番清凉怡然之景。
庭廊修竹，丹桂如画，幽草如映，遥远的香风动地而来，冲淡了浓郁的桂花香气，环境也更加淡雅不俗。叶孤城正抱剑静立于簌簌飘扬的桂花树下，白衣黑发，身如青山静默。这人长身而立，抱剑观花，身遭仿佛有碧海清波之态，自成天地。虽是侧面在来人眼中，已然自成一番动人景致。
金九龄衣衫华贵，看来不过而立之年，佩剑执扇，打扮讲究，颇有几分矜贵的世家公子模样。然而三人已然静待了两盏茶的时间，他不得不失礼地出声打扰：“叶城主，失礼了。这两位是来拜访城主的。”
叶孤城已然转过了身，他的眼睛也已经睁开。三人无不感到一股无形的气势压迫而来，气机一瞬间已被锁定。静若闲尘，动若惊澜。果然不愧有“剑圣”之称的叶孤城，单单就如此气势，也不愧为一城之主，绝顶剑客！
然而三人亦非等闲人士，这等毫无杀气甚至算得上是习武之人习以为常的的问候方式，本就无甚大碍。只不过白云城主并非中原人士，有这个样子的见面方式，到令人有几分诧异之感。
“在下花满楼/秦写月，见过叶城主。”秦写月此刻才看清了叶孤城的长相。白面微须，相貌极为英挺俊秀，然而最出色的是他那双眼睛，淡漠孤绝，湛若寒星，深若苍渊。即便是毫无波澜，看来依旧慑人。他仿佛是一位威仪天成的帝君，又似身居太华九天的神袛。明明是矛盾的两面，却又奇异地出现在这位剑客身上，而又毫无违和之感。果然是“南海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的叶孤城吗？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呢！
叶孤城的声音很淡，却不料峭寒冷，而是如泠泠清泉的自然清响。
“你是花满楼？果然名不虚传。”叶孤城首先注意到的居然是花满楼。果然和西门吹雪是一样的人，直白明彻，对干净的事物有种异乎常人的敏感好奇。只是不知道他的内心是否一样毫无尘埃，正直坦荡呢？
“你应该是一个剑道高手，为何无剑？”叶孤城淡淡看了秦写月一眼，便已经确认了秦写月是个剑客。
金九龄微感诧异地望向秦写月，毕竟江湖上一直相传秦写月是一位医术不凡的大夫，而秦写月也未带佩剑，周身气息干净，实在不像剑术了得的高手。
秦写月坦然一笑，“叶孤城果然如目光如炬，在下确实习剑。然而拙劣剑技，不敢再城主面前造次，故而未携佩剑。到让城主失望了。”在他看来，叶孤城不像西门吹雪那样是个剑痴，他更有城府韬略，也更懂得人心。人各有志，因此绝不会太过在乎这样一个随意抛下自己的佩剑的年轻人。
然而……“若能一战，你，当是一个不错的对手。”秦写月囧了，难道他已经如此有高手风范了，不用亮剑便可知修为不凡了？
其实事实是，叶孤城不像西门吹雪那样对剑道有洁癖，人家只求一战，不是非要对手和他一样至诚于剑道。再说，秦写月看起来太年轻了，而年轻人难免意气浮躁了些，这种小事，自然不用太过计较强求。
“固所愿也，改日自当从君之邀。”秦写月只得配合道。
四人行至院中一处临水扇亭坐下，有侍女收起了苇帘屏风，摆好了果盘糕点，正好可以欣赏红莲映水，碧叶如波的荷塘美景。花满楼亲自接过茶具煮起了茶，而金九龄已经乘此期间告知了大家陆小凤今日将要夜探王府之事。
一直面无表情的叶孤城听到后神色一动，突然问：“陆小凤？听闻他的‘灵犀一指’天下无双，四年前曾经接住了木道人一剑。那他的手能否接住西门吹雪一剑？”这句话是问向花满楼的。
花满楼洒然一笑，茶杓往瓷盏边沿淋了一遍热水，目光露出淡淡的骄傲：“这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陆小凤是一个值得相交的好朋友，否则西门庄主也不会成为他的朋友。朋友之间，是不需剑刃相向的。”
“西门吹雪？朋友？陆小凤很喜欢交朋友？”叶孤城还是对自己视为最重要的对手——西门吹雪比较关心敏感，甚至是好奇的。因为他不明白西门吹雪这样一个剑客怎么会有“朋友”的？
秦写月却是眼睛一转，慨然道：“陆小凤的手法如何，又是否能借助西门吹雪的剑。依我看，这个问题的答案，叶城主今夜不妨一试便知。”
###
夜幕低垂，澄静如镜。
已经二更半了，风还是同样轻，夜还是同样静。但陆小凤却知道，这静夜里到处都可能有埋伏陷阱，这种风里随时都可能有杀人的弩箭射出来。陆小凤已经从蛇王哪里打探清楚了王府库房一代的换防情况和守卫布置。今夜他故意气走了薛冰，便是打算乘侍卫换班之时嵌入王府，解除心中疑惑。可惜陆小凤自以为自己是为了正道牺牲儿女私情，自以为这是在保护薛冰，而如此大男子主义的他，自然不会明白薛冰的眼中的担忧和愤怒，失望和痛苦。
王府气氛压抑肃穆，自出事以来，便格外警戒。陆小凤小心前进着，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虽然他只不过想证明，是不是有人能全凭自己的本事闯入那宝库去，虽然他只不过是想找出那绣花大盗是用什么法子进去的，然后再由这条线索往下追。但他也知道，只要一进了王府，就等于闯入了龙潭，只要一被人发现，就随时都可能死在乱刀乱箭下。
陆小凤已偷了套卫士的衣服，套在他的紧身衣外面，卫士们都是高大精壮的小伙子，身材都和他差不多。他的动作必须快。卫士换防的时候，总难免有些混乱，混乱中就难免有疏忽，这正是他最好的机会。他早已从那张地形图上，找出了一条最近的路，直达宝库。
在路上他也曾遇见一些刚交班下来的卫士，可是他并没有躲闪，别人也并没有特别注意他。
在换防时本就常常会有人迟到的，这种情况并不特殊。王府的八百卫士中，也本来就有很多新人。宝库的面积很大，左面是片桃花林，现在花已谢了。陆小凤躲在树林里，等一队巡逻的卫士走过时，就轻轻掠出来，跟在最后面一个人的身后。
他的行动当然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迎面而来的卫士们，也不会注意到这队卫士后面多了一个人。这队卫士正是沿着宝库四周巡逻的，他也跟在后面巡逻了一遍。他的心在发冷。这宝库四壁都是用巨大的石块砌成的，竟连个窗户都没有，看来的确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陆小凤等到前面的卫士转过屋角时，突然飞身掠上了屋顶。屋顶上也许有气窗，屋顶上盖着的瓦，也不难掀起来。他知道江湖中有很多人做案时，都喜欢走这条路。现在他就像是条壁虎般，在屋顶上游走了一遍，还是没有路。
他掀起几块屋瓦，屋瓦下竟还有三层铁网，就算有宝刀利刃，也未必能削断。这宝库就像是个密不通气的铁匣子，莫说是苍蝇，看来就连风都吹不进去。那绣花大盗是怎么进去的？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通。
宝库旁边有间比较矮的平房，里面黑黝黝的，不见灯火。
陆小凤燕子般一掠而过。现在他已完全绝望，只想赶快找条路出去。就在他身子凌空时，他忽然看见对面的平房上有个人站了起来。一个白面微须，穿着身雪白长袍的人，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两颗寒星。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人也沉了下去。
他忽然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落到地上。就在这时，他又看见了剑光一闪，从对面的屋顶上匹练般刺了过来。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如此辉煌、如此迅急的剑光。
忽然间，他整个人都已在剑气笼罩下，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这一剑的锋芒，竟似比西门吹雪的剑还可怕，世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抵挡这一剑。陆小凤也不能抵挡，也根本不能抵挡。他的脚尖沾地，人已开始往后退。剑光如惊虹掣电般追击过来。他退得再快，也没有这一剑下击之势快，何况现在他已无路可退。
他的身子已贴住了宝库的石壁。剑光已闪电般刺向他的胸膛，就算他还能往两旁闪避，也没有用的。他身法的变化，绝不会有这一剑的变化快。眼看着他已死定了！
令人呼吸停止的绝世一剑刺出，生死一击已经逼向陆小凤。
暗处之中的秦写月早已撤回了银针，拔出了金九龄的钢剑，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没有出手阻拦。并非是他有多理智，而是，他已经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无法阻止了。叶孤城的剑，太快了，不是正面撄锋，便无法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陆小凤的胸膛突然陷落了下去，就似已贴住了自己的背脊。这一剑本已算准了力量和部位，再也想不到他这个人竟突然变薄了。这种变化简直令人无法思议。剑光刺到他面前时，力已将尽，因为这时他的胸膛本已该被刺穿，这一剑已不必再多用力气。
真正的武林高手，对自己出手的每一分力量都算得恰到好处，绝不肯浪费一分力气的，何况这人本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永远也想不到这一剑竟会刺空。但这时，陆小凤也已更没有退路，他的剑再往前一送，陆小凤还是必死无疑。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陆小凤也已出手！他突然伸出了两根手指一夹，竟赫然夹住剑锋！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两指一夹的巧妙和速度，若不是亲眼看见的人，甚至根本就无法相信。
无论如何，如潮水般的杀气退尽，陆小凤总算是安全了。花满楼和秦写月不禁松了一口气，陆小凤也松了一口气。
这时陆小凤发现，白衣人——叶孤城已落地，冷冷的看着他。
陆小凤也在看着他，忽然问：“白云城主？”
叶孤城冷冷道：“你看得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除了白云城主外，世上还有谁能使得出这一剑？”
叶孤城终于点点头，忽然也问：“陆小凤？”
陆小凤道：“你看得出？”
叶孤城道：“除了陆小凤外，世上还有谁能接得住我这一剑？”
陆小凤笑了。无论谁听到“白云城主”叶孤城说这种话，都会觉得非常愉快的。据说他生平从未称赞过任何人，这句话却已无疑是称赞。
叶孤城又道：“，你用同样的手法，四年前接住了木道人一剑，至今他还认为你这手法是天下无双的绝技。”
陆小凤道：“他是我的朋友，有很多人都喜欢为朋友吹嘘的！”
叶孤城道：“四个月前，他看见我使出了刚才那一招‘天外飞仙’，他也认为那已可算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陆小凤叹道：“那的确是的！”
叶孤城道：“但他却认为，你还是可以接得住我这一剑！”
陆小凤道：“哦？”
叶孤城道：“我不信，所以我一定要试试！”
陆小凤道：“难道你知道我会到这里来？”
叶孤城点点头。
陆小凤道：“你本就是在这里等着我的？”
叶孤城又点点头。
陆小凤道：“我若接不住你那一剑呢？”
叶孤城淡淡道：“那么你就不是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道：“陆小风也可能接不住你那一剑的！”
叶孤城道：“若是接不住那一剑，陆小凤现在也已不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若是接不住那一剑，陆小凤现在已是个死人！”
叶孤城冷冷道：“不错，死人就是死人，死人是没有名字的。”他突然回手，剑已入鞘。
能从陆小凤两指间夺回剑锋的人，他也是第一个。
陆小凤又笑了：“看来你并不想杀我！”
叶孤城道：“哦？”
陆小凤道：“你若想杀我，现在还有机会。”
叶孤城凝视着他，缓缓道：“像你这样的对手，世上并不多，死了一个，就少了一个！”他寒星般的眼睛里似已露出种寂寞之色，慢慢的接着道：“我是个很骄傲的人，所以一向没有朋友，我并不在乎，可是一个人活在世上，若连对手都没有，那才是真的寂寞。”
陆小凤也在凝视着他，微笑道：“你若想要朋友，随时都可以找得到的！”
叶孤城道：“哦？”
陆小凤道：“至少你现在就可以找到一个！”秦写月在暗处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花满楼也不禁笑了。陆小凤的脸皮实在出乎意料的厚，心肠绝无仅有的宽，脑回路也不同常人的奇。试问天下，除了他，还有谁会将前一刻还生死相对的敌人，转眼便可毫无芥蒂地邀请作为朋友？
叶孤城目中竟似露出了一丝笑意，缓缓的道：“看来他们并没有说错，你的确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
陆小凤道：“他们？他们是谁？”
叶孤城没有回答，也已不必回答。因为这时陆小凤已看见了金九龄、花满楼还有秦写月从暗处走出。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白云孤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