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松亦流年》桐娘

4、两年前：初见1

　　两年前，凤城中心医院的骨科病房。
　　“42床秦若松，该更换液体了。”安晴一身整洁的护士服，声音干净清亮。床上躺着的人闭着眼睛，丝毫不为所动。
　　“这一袋液体是营养品。本来可以不用输的，只是你一直不吃饭，只能用这种方式帮你补充营身体必须营养……”据说，一个人的声音可以忠实传递当时的表情和情绪，所以尽管秦若松一直闭着眼睛，安晴还是继续面带职业性微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秦总，像您这种手术，术后六小时就可以进食的。现在都术后三天了，再不吃些东西胃肠道功能就会退化。况且，再好的营养液也替代不了饮食……”
　　……
　　“你今天必须吃些东西了秦总。否则营养跟不上，会直接影响到骨折愈合。”
　　……
　　秦若松依旧躺着不动。
　　三天前去自己承接的市重点安居工程工地视察，不小心砸伤了腿，可也意外发现了有三栋楼的外墙保温材料不合格，有的用手就能抠下来！那些材料都是经过严格质检，层层把关过的，不可能出这种低级错误。如果重做外墙就不能保证如期交房，那样损失的不仅仅是天瑞公司的资金和信誉，而是会导致几百家临时安置的搬迁户将不能如期住进新房……
　　看着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秦若松，安晴有些气馁，藏起八颗牙，冲床上的人做个鬼脸。今天早会时护士长说，如果安晴今天还搞不定这个病人，就要考虑为他更换责任护士了……也就等于承认，自己就这样认输了吗！
　　安晴端着治疗盘犹豫着向外走。在门口顿了一下，还是觉得心有不甘：踏出这个门口，就意味着自己承认搞不定这个病人了。
　　安晴鼓了鼓勇气，转身冲着床上的人背书一般说：“秦若松，你不就是胫骨骨折吗？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也不影响以后的生活，你至于这样消极吗？隔壁病房一个出车祸的大哥，右腿截肢，四根肋骨骨折加大面积软组织损伤，两次手术了，人家没叫一声痛，治疗护理都非常配合，人家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呢！哪像你连这点儿小伤都不去面对，像什么男人……”最后一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声嘀咕出来。
　　一抬眼，看见秦若松黝黑的眼珠正紧紧盯着自己。安晴被吓了一跳，长长吐出一口气：“你终于肯睁开眼睛了？你看啊，你闹情绪不吃饭，害的门外那么多人都在担心你，这样不太好吧……他们不像你家里人，都是你同事吗？”
　　秦若松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目光凌厉，缓缓看向她的胸牌：“安晴？你……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吗？”嗓音低沉带着暗哑，丝毫不影响语气中的冰冷。
　　“知道啊，我是你的责任护士，前天我就给你介绍过了。”安晴一脸无辜，睁大眼睛回答到。
　　“责任护士……只要执行医嘱做好治疗护理就好了，我像不像男人、外面是不是家人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安晴自动忽略第一问，直接剖析第二问，“你不吃饭就会影响到伤口愈合吧？然后就会延长住院时间、影响病房床位周转率吧？当然同时还会耽误其他病人住院……我们病房现在有十几个病人住加床，你不出院就得一直占着床位浪费着医疗资源，别人就一直不能转正式床，你这样做对别人公平吗……”
　　秦若松的眼神更加幽深：“你一直都使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的吗？不怕我投诉你？”
　　安晴撇撇嘴：“才不是呢，我都好好和你说了三天话了吧，可你一个字儿都没回过。我只是履行责任护士的职责，你投诉我什么？”
　　看秦若松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安晴嘴边的话习惯性走神经旁路脱口而出，“我觉的，去投诉你还差不多！每天耽误那么多人在这里陪着你，既扰乱了病房秩序，又耽误了他们的本职工作！”
　　秦若松眼睛瞪着安晴没说话。投诉我？我倒希望他们投诉我，更希望那个能受理投诉的人就在这里，哪怕是训自己一顿都好！
　　可是……朱阁铭能把自己受伤这事搪塞过去吗？他经过几年心理治疗才刚刚恢复，根本不能经受任何刺激……
　　眼前这位叫安晴的护士，明明非常年轻，却极力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圆圆的小脸上五官精致，澄澈清明的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就像……清晨的天空。毫无来由的，秦若松心里一动，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很陌生却又很想让人抓住不放的感觉。
　　他非常不习惯这样的感觉，掩饰地开口道：“咳……正好我有些口渴，帮我端杯水过来吧。”
　　安晴呆了一下，随即夸张地吐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这个责任护士要被换掉了呢！还好你肯开口了……你先喝点水，过会儿再吃些东西……一定要吃好消化的，蛋汤啊米汤啊之类的流食。牛奶和豆浆什么的就不要喝了，那些东西产气，会引起腹胀的……不行不行，我待会儿还是和门外那些陪床的人交代吧，说这么多你肯定记不住。”
　　安晴一边接水一边认真地继续唠叨：“秦总，你这病房里的鲜花可是越来越多了，你看你就像躺在万花丛中一样……呃，我是说，花粉很容易引起过敏，你赶紧让家人把花先拿走。我先帮你开窗通通风……”
　　秦若松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睛却一直跟着跑来跑去絮絮叨叨的安晴。很奇怪，没有丝毫的讨厌和不耐烦，总觉得……这声音还挺好听的。
　　下班前安晴照例巡视了一遍病房。
　　秦若松房间，一个瘦瘦高高的眼镜儿站在秦若松床前，正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箱子：“秦总，这是公司小厨房专门为您做的营养膳。这是海参粥，这是皮蛋瘦肉粥，这是玉米浓汤……您想喝哪一种？”
　　秦若松看了一眼摆出来的各式粥，皱了皱眉头说：“……先放那里吧！”然后又闭上眼睛，一眼都不想多看的样子。
　　安晴没有说话，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午饭时，食堂工作餐里配的汤是小米粥。简单的塑料杯子密封的严严实实，里面一粒粒金黄色的小米，颗粒饱满，颜色润泽。
　　安晴拿着杯子犹豫了一下，然后取过一支吸管，悄悄走出吃饭的小会议室。
　　秦若松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床头桌上摆着几份打开盖子的粥，完全没有动过的样子。
　　安晴轻轻走过去：“秦总？”
　　秦若松睁开眼睛，依旧没有说话。
　　“是这样秦总，你长时间不吃饭，胃肠功能不太好，先喝点这个吧！”安晴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自豪地讲解着，“这是我们医院职工食堂熬的小米粥，很营养的。很多产妇生完孩子，都喝小米粥恢复体力。”
　　安晴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暗自吐了一下舌头，抓了抓头发继续解释到：“呃，我是说，小米粥别看不起眼……但是它好消化，营养补气又健脾，特别适合你现在的状况……给你，温度刚刚好。”说完，细心的将吸管插进杯子里，递给秦若松。
　　安晴很专注地推销着手中的米粥，完全没有注意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人。
　　那人穿一套灰西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进门看见这一幕，就悄悄站在旁边，想笑又极力隐忍着：呃呃，适合产妇喝的小米粥……
　　秦若松缓缓坐起，看了看灰西装，接着目光转向安晴，眸光微闪：“你家……是卖米的，还是卖米粥的？”一边接过杯子。杯子微温，的确是温度刚刚好。
　　安晴认真地解释到：“我们家不卖米，也不卖米粥，其实我家也是……”忽然明白过来，气恼地瞪了秦若松一眼，“我只是对我的病人负责，不想让你浪费医疗资源罢了……喝不喝随你吧！”说完转身走了。
　　灰西装憋了很久，脸憋得通红。看安晴关了门，才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大，您赶紧喝！小米粥营养健脾，美容养颜，补肾安神兼保胎……”
　　秦若松不紧不慢的看了灰西装一眼：“朱阁铭，你别不信。有时候，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不容小觑。”然后用吸管喝了一口小米粥，米粒很软很糯，汤很香很浓……真心不错！
　　“我已经安排好了，外墙必须重新做，重新另签一家资质可靠的公司，和门窗安装、内墙饰面以及清理修补同步进行。必须如期交工，并保证临时安置的人员今年冬天能跟上今年的统一供暖。你亲自盯进吧。”
　　朱阁铭一瞪眼：“秦若松，还好你伤的是腿不是脑袋，否则将派谁去拯救银河系！”
　　“另外，这段时间的主要精力放到监督工程上，但这次事件的整个链条必须从头捋清。质检部门的老李给他个胆子也不敢做这事，你重点查一下供货商的渠道是不是正常，会不会有人私底下做手脚。”
　　朱阁铭翻翻白眼：“喂喂，我知道你能搞定任何事。但我刚连夜跑了一千多公里……您老人家总得先让我喘口气吧？”
　　秦若松再次审视着手中的杯子：“也好。那你先给我说说那边的情况。”然后把杯子凑到嘴边一口气喝完。
　　朱阁铭目瞪口呆，两指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