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松亦流年》桐娘

12、痴念

　　这天一早，朱阁铭接到西郊工地施工队负责人的电话，说是土方工程出了问题。
　　朱阁铭匆匆处理完赶到公司已经十点多了。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赶紧去找秦若松，才发现他竟然没来上班，而且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朱阁铭越想越觉得不放心，直接驱车去了秦若松家。
　　院中满眼是秋季的萧条和冷清。早已经荒废的温室依旧伫立在那里，隔着玻璃就能看到里面郁郁葱葱的野草，繁茂出一室荒芜。
　　推开虚掩的房门，满屋子都充斥着刺鼻的烟酒味，茶几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空酒瓶，杯盘狼藉。秦若松闭着眼睛蜷卧在沙发上，没有半点反应。朱阁铭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秦若松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昨天好话歹话说了那么多，你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你说该找的也找了该见的也见了你就不能死心吗？咱有点出息好不好……”走近才发现秦若松一手死死抵住肚子，面色苍白，满头大汗。
　　“喂喂若松，你怎么了？你别装死好不好？哎哟我去，我去！肯定是穿孔了！”赶紧拨打了120，又拿来一床被子盖在秦若松身上，自己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探过头去问：“你怎么样，死了没？”
　　“我……胃疼！”
　　朱阁铭咬牙切齿地指着秦若松：“你知道疼就谢天谢地吧，起码证明你还活着！昨天你拒绝住院的时候不是很牛叉吗？再站起来继续横啊……你给我躺着别别动！一个字儿都不要说，有话等120来了和医生说……否则我不保证不会掐死你！”
　　凤城中心医院，消化内科病房医生办公室。
　　“李医生，是不是胃穿孔了？”朱阁铭紧张地盯着坐在对面的李医生。李医生一脸严肃，不停点击着电脑上的各项检查结果给朱阁铭看：“ X线透视没发现膈下有游离气体，不太像穿孔。不过你看……秦总的血清淀粉酶已经超过正常值的4倍，白细胞计数也明显增高，另外B超显示胰腺肿大，胰内及胰周围回声异常……所以，初步诊断应该是急性胰腺炎。”
　　“急性胰腺炎？那……李医生，该怎么治疗您说，我们保证都听您的！”
　　“目前先尽快用药，绝对禁食，插胃管。嗯……再持续监控血糖变化，必须排除坏死性胰腺炎。你是他的家人吗？”
　　“不是。不过有什么事您直接和我说就行，我能做主……”
　　“不是能不能做主的问题，按规定有一些有创操作必须由家属亲自签字。另外你可能不知道，急性胰腺炎的死亡率大概是10%，如果是重症坏死性胰腺炎病死率更高，可超过50%。目前我们只能尽最大努力去做，但病情转归谁都无法预料。所以，你必须通知他家属。”
　　“病死率？我去，真有可能会死人啊？好好，我一定尽快通知他家属。李医生，拜托您给他用最好的药、最先进的治疗方法，实在不行咱们转去上级医院，请您务必，一定，千万……别让他成为死亡百分比那个概率里的人！”朱阁铭吓得有些懵了：10%到50%的死亡率，什么概念？
　　“放心，我们一定尽力。王护士，新来病人秦若松的医嘱已经下好了，先建立静脉通道，行胃肠减压术……”
　　回到病房时秦若松已经睡着了，手里仍然紧握着手机。朱阁铭拿过手机想扔到一边，却在无意中按到了一个键，手机上的内容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登录中的□□号，整个背景是安晴的一个放大的证件照，闪动着几个醒目的字：“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照片隐隐有些模糊，红底白工作服的照片中，安晴笑容明媚，恬静美好如早晨的天空。空间里没有一个好友，却有好多的说说。
　　朱阁铭看了看秦若松，犹豫着轻轻滑动屏幕，翻到最底下的一篇。
　　“安晴，这是我第一次申请□□号、写说说。以前一直不屑于在□□上浪费时间，现在却觉得这个东西挺好，起码能让我有畅所欲言的地方。”
　　“今天去你们病房时，护士长说你刚刚离开——前后就差了那么几分钟！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几分钟足足可以改变一生，而有些东西可能用一生去等待。但是安晴，我不甘心！”
　　“我看见你和他了。从你的眼神中我读懂了你对他的感情。可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为什么还会允许有一个他？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一路傻乎乎地跟着你们到酒店。我看到了你的娇嗔，看到了你的发自心底的笑，甚至你和他在酒店房间试衣服……安晴，我宁可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你成功地将一根钉子钉在了我心中，你的一颦一笑都在扯动它，也在牵动我！”
　　“本来我想放弃自己的尊严和爸爸的尊严，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你。现在看来用不着了……我后悔遇到你，想恨你却不忍心，因为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永远不会懂得什么叫刻骨铭心。”
　　“这张照片是在你工作牌上取下来的。那时的你多么无忧无虑，我喜欢这个样子的你。安晴，如果他能一直让你笑得这么明媚这么真实，那么我宁愿退出！”
　　朱阁铭用手抹了一把脸，下意识看看日期，差不多是安晴离开的日子。扭头望望躺在病床上的秦若松，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一条一条翻看起来。每一条都让他触目惊心，原以为自己是最了解秦若松的那个人，可自己真的了解他吗？那个永远成熟稳重彬彬有礼的秦若松，那个永远进退有度胸有成竹的秦若松，竟然有如此脆弱细腻的一面！
　　“安晴，院中的温室已经荒芜，杂草丛生，满目荒凉。刘嫂说荒废了可惜，她可以试着去打理，我没同意。那些草依稀还有你的气息，铲除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
　　“今天一个人喝醉酒，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沙发上。打开□□看着你的大头贴，忽然很后悔竟然没照几张你的照片。原本以为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厮守，却不知道有一天要看着照片去回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
　　“又下雪了，地上已经是厚厚的一层。我在院子里尝试着堆雪人，好久都没有成功。颓废的躺在雪地上，望着漫天大雪从遥远的天空铺天盖地冲向自己，无处可躲。忽然很想让雪就这样一直下，直到把自己掩埋。”
　　……
　　“爱如牢，它真的可以囚禁一个人，生无趣，死无门……爸爸，我理解你了！求你帮我走出来吧！”
　　……
　　“昨天又一次醉酒，人事不醒，被朱阁铭背回家。今天又跳着脚把我大骂一顿，我却觉得挺好。喝醉酒可以忘记现在，可以回到从前……不想醒过来面对现实，真的。”
　　……
　　“半夜睡不着，又去温室里抽烟。你种的蔬菜早就被草掩没了，可你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总觉得一回头，你会忽然从什么地方站起来，抓一把泥土到处追我……”
　　……
　　“一夜无眠。烟真是个好东西，我已经离不了它了。”
　　……
　　“这几个星期一直在北京，因为三环那个施工项目的前期。我知道你的住处，也知道你经常去的那所学校，你经常走过的那条人行道上，我看你一日日变得苍白消瘦，看你一日日越加萧索落寞。安晴，你不幸福吗？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想冲过去问你，可我们应该都没有了这种资格。今天看见他去学校门口接你，你瞬间神采飞扬的眼神，如同孩子一般的快乐……不知怎的，瞬间释然之后心却变的很疼。”
　　……
　　“安晴，忽然想起我们有一年之约的，约定好一年后我取腿上的钢板时你还做我的责任护士。我咨询过医生了，钢板也可以不取出来一直留在身上。就这样好了，让它继续留在那里当作纪念吧！”
　　朱阁铭一条一条看着，越看越不可置信。翻到最后一条，也就是今天刚刚发的说说。
　　“朱阁铭今天又发脾气了，强行把我送到医院。我不想住院，因为病房这种环境太熟悉，会遇到责任护士，会——让我想起你……”
　　朱阁铭拿着手机呆呆地坐着。很长时间后他才抹了一把脸，顺手擦了一下眼角，然后咬牙切齿地指着床上的秦若松：“秦若松，我特么彻底被你征服了！你也挺爷们儿的一个人，怎么遇到安晴就这么怂呢？实在放不下咱们抢也要把她抢过来啊，这么闷头吃瘪的事不是咱们的风格……”愣了愣神儿，接着又摇头抱怨，“老大，不带你这么折磨人的好不好？我也三十好几了，拖家带口的不容易啊……我爹、我媳妇儿也没这么玩过我！哎吆我去，你说我是前世欠你的还是怎么着……”
　　朱阁铭起身将手机放在秦若松枕头旁边，转身边向外走边自言自语：“唉，都认命吧！我还得给你擦屁股啊！”
　　然后转身出门，喊住一直站在门外戴眼镜的王秘书：“小王，今晚你留在这里照顾秦总。他醒过来之后再敢闹出院，你就……直接劈晕他，出了事我负责！但是记住，如果让他跑出医院，那你就直接卷铺盖滚蛋吧！还有，通知司机小李，让他马上送我去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