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白》澜九

2、第 2 章

　　玉娘是个妥当的。华云扶着焉白走进去，立时就有两个仆役打着灯笼走在前头。焉白怀里揣着暖炉，竟也不觉得冷了。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处。
　　明月楼里建了五个木楼，靠前的那个最是富丽堂皇，四层的塔状阁楼垂着虚无缥缈的软烟细罗。楼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香气缭绕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这种烟花之地，最是难寻一丝真情。
　　只见院子里粉墙环绕，假山林立。冬日里，无其他花卉，便在空处大肆栽种红梅，看来甚是壮观。几处低矮的三层小楼在红梅丛中掩掩盈盈平添几分神秘。一条小溪绕园而过，在北面的墙上破开一扇拱门，潺潺而去。又怕有人偷窥了园内春色，竟是在那溪水两侧各建一个假山，又在溪上修了亭子，用漆刷成奢靡的深红色，亭子一面抵着墙，挂了软罗和珠帘，摆了名贵的黄梨木桌椅，置一棋盘，四处放着插了梅花的青花瓷器，不甚雅致。又修了长长的木廊，而这亭子便是木廊的起始之地了。
　　蜿蜒曲折的廊子上铺了绵软的波斯地毯，屋檐上更是挂着一个接一个的五彩荷花垂璎珞马灯。那廊子转来转去，与正楼后的几个小型阁楼互相通路，又穿过院子里四处栽种的红蕊玉梅直通往那幽深密境。
　　焉白随着那穿红着绿的丫头走上廊子，穿过一片梅林走到了廊子的尽头。这时雪已经下大了，鹅毛一样飘落下来，地面上浮了一层。那丫头停下，朝焉白施礼，道，“公子，妈妈嘱咐我们不得再往前走，只让华云打了灯笼陪您一同前去。”焉白略一颔首，那丫头又道，“妈妈还说，住处一切已准备妥当，让公子放心。”
　　焉白听了，淡淡的摆摆手，只道，“妈妈办事周到，自是放心。”便携了华云推开木廊尽头的雕花木门进去。华云关上身后的门，这才敢朝屋子里看。一楼似是待客的厅堂，四处窗子紧闭，到处垂着软滑的丝绸帘子，地上铺着厚实的紫蔓绿藤的金丝织花地毯。中央置了一张红木大方桌子，古朴简洁，并没有太多精致繁复的雕花，看起来实在耐用。四张绑着丝绸夹棉坐垫的椅子放在两侧。华云大致的掠了一遍，堂里各处共置了八个青花瓷花瓶，里头插着新鲜的白梅。并不燃香，却香气逼人，且多了分清新自然之气。离门不远处放了大铜暖炉.
　　“公子，这屋子里真是暖和。”华云觉得身上暖洋洋的，笑着上前要给焉白解了斗篷。
　　焉白笑了笑，并不为所动，面上却有几分疲倦。解了挡风斗篷，露出衣袍外的及腰小披风。那披风的料子甚是稀奇，一动就像活水微微荡起的波纹，在满室烛火的映照下，显现出月亮莹莹的光辉。高高的领子，以水绿色玉石为扣，贴着脸颊的领口处和披风其他边缘处都滚了雪白的兔毛边。那绒毛细腻柔软油光水滑，偎着脖颈如雾一般，分明是那幼兔的腹毛才能如此纯净漂亮。
　　焉白顺着木梯上楼去，只吩咐华云端了热水去楼上净面。华云欢快的应了，一双圆眼睛围着屋子里的瓷器饰物滴溜溜的转。
　　焉白久病初愈，不及他精神抖擞，微微叹了一声便进了楼上主室。房间里装饰的清新简朴，用的全是实木雕花的木器和烟青色的软罗轻纱，舒适又有格调。雕花垂帘的镂空大木床两旁各放了一个小茶几，上头置着红色灯笼。
　　刚刚还不觉得太倦，这会上了楼，屋子里比起大厅暗了许多。即使乘了脚程快的马车，快到京城又换了稳当的轿子，这一路坐在车轿里摇摇晃晃也有一个半月。尽是风餐露宿，一路有惊无险。仓促的行程中，并不得安心歇息。现下坐在柔软舒适的鹅毛被褥里，竟是眼皮打架，昏昏欲睡了。
　　华云在新居里欣喜的转了一圈，忽的发现厅堂帘子的隔断后，竟掩了一扇暗门。华云又惊又喜，蹭蹭蹭推开门子下了那几阶低矮的木梯。只见身后的整个二层小楼一圈都被大片梅林围绕，那梅花不似外头的品种，竟全是滴血般耀眼的红。

　　华云伸出手指轻轻地叩了叩门，屋子里灯火黯淡静悄悄的。他略一思忖，想是公子奔波数日，身体不适便早早的睡了。华云有些不放心，推开门走了进去。木门支呀一声，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跳动的烛火忽闪忽闪的。华云不禁撩开帘子看了看。
　　公子果然已经脱了外衣，解了束发的带子伏在枕头上呼吸舒缓的睡着了。房间里暖洋洋的，公子的脸颊却仍然触手冰凉，像白瓷雕刻成的一样，到底是大病初愈。那三千青丝散落在锦被上，光滑黑亮似乎晃了人眼。华云的脸登时红了起来。
　　他伸手给公子掖了掖被角，忙不迭的出去了。
　　公子长的真是好看，就是九天之上的仙子也比不上。华云心想。
　　沉浸在睡梦中的焉白哪里知道，只因为他无意中的那一眼，京城中却是起了极大的风波。
　　那书生日日守在明月楼前，写了厚厚的情诗只为看他一眼。烟花之地最是藏不住秘密的。
　　整整几日，明月楼前你来我往。
　　大半个京城都已经知道，明月楼里来了这么个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如神仙中人般的人物。
　　一时间不少王公贵族亲自登门拜访，却都是怀着同样的愿望。敢问世间哪个男人不想坐拥如此绝代无双的美人呢。
　　就连大理寺卿陆勉都因大闹青楼被铁齿铜牙的言官参了一本，这陆勉今年五十有三，平日里最爱美色，男女不忌。天子脚下，权臣竟争相追逐一个风尘人物。皇帝顿觉颜面尽失，早朝时将这陆勉训斥了一顿，命人将其在殿外拖行二十圈，血染石阶，再看那陆勉已是肠穿肚烂，血流不止。皇帝自登基，便以仁治天下，大赦天下。此时见这陆勉满面苍老之色，不由心生怜悯，法外施恩命人将陆卿家好生送回府邸。终是没卸了他头顶的乌纱帽。
　　明月楼一时间在京中又被卷入风波，只好关门歇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