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纪事》萬道水

5、第五章

　　将他魂魄收拾好，倒也不难，只是费些事。

　　往日耳朵比谁都灵的王振，这回来的着实慢。
　　少不得被我狠狠打了几巴掌后脑勺。

　　“三殿的圣灵王专管转世轮回……”
　　我又打了他一巴掌，“废话，把他魂魄投到轮回里，养个七八世才能养全，可孤要他现在就活过来！”
　　毕竟他命不该死。

　　“天界的太上老君……”
　　我又打了他一巴掌，“更是废话，为个仙丹，天上地下，走个来回，他这个肉身都要烂了，再想！”

　　他揉着脑袋苦闷道，“那就只有汇一些灵力在他身上，也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说的很好，给他传一些吧，孤在这里看着。”

　　他苦兮兮一张脸，低着头去给陆彦之做功。

　　不出二刻，看起来不错。

　　我稍加弥补，陆彦之身上的那个窟窿也渐渐合起来。

　　只是那神器到底厉害。

　　我将长剑给王振看了看，道，“回去问问王广，这是个什么，明日告诉孤。”

　　待他走后，我又守了陆彦之大半夜，天也快亮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我决定给他一个笑容，以示对他救我的心意的感谢。

　　只是笑的……

　　他睁开眼时，我牵动了一下嘴角，用力咧出一个笑容来。

　　他起先怔了一怔，刚说出“原来”两个字，却忽而笑起来。
　　我敛起神色，“怎么了？”

　　“以后你还是别这么对别人笑了。”
　　果然对凡人，还是不要有太多好脸色。

　　陆彦之那个师妹日日守在他的榻前，寸步不离。

　　且看我的眼神仍旧带着猜忌和防备。

　　在经过三五回，她提着剑，大半夜的潜入我房间，意欲夜深人静之时，悄无声息杀死我，却次次失败的经历后。

　　我终于决定还是睡在树上来的好。

　　王振这回又来迟了，吃了我两锤后，苦着脸道，“这回是真有急事，才迟来了见您。”

　　我倒是好奇，“能有什么事？”
　　他跪在树下，看了看周边也无人，踩了朵云浮在我面前。

　　“天界，前些日子给咱们的一个备录，是错了的。”
　　这算什么大事。

　　“好像以前没错过似得，叫龚寿跟他们说去。”
　　他跌脚叹道，“可是那是他们一个王子投胎没投对，跟另一个凡胎的命局搅混了。”

　　我想了想，“是咱们的错吗？”
　　“不是，他们给的谱子有问题。”
　　“这不就得了，案谱扔还他们，叫他们给个解决的法子出来。”

　　他仍踟蹰有所思，我没理会，打发他先回去。

　　其实这事不大不小，他的疑虑我知道。
　　虽说命由因缘造，并非谁都能改来改去。
　　但是可以算。

　　也就是可以根据种种一切大小事件，推算出会发生什么。

　　冥界司掌人，仙，鸟兽，妖灵精怪等等四界的魂魄投胎化生，算是个过往之地。
　　就好像一个渡口，人死投胎，仙入人道，都是要过这里的。

　　由司判记录下这个魂魄过往一切，投入轮回。

　　只是有个例外。
　　便是和天界的一些纠缠。

　　因在上古有一些因缘纠葛，天界跟冥界走的有些近。
　　天仙入轮回就不说了，跟其他都一样的。

　　只是仙跟妖一样，也会历劫。

　　因为天界跟冥界有这层关系，也不知是哪一带的君主就想出这等好办法来。

　　将天仙历劫化成在人世间走一遭。

　　方法简单，就是先是算出了历劫的时日，便悄悄拟出一个案录，送与冥府。
　　那历劫的仙灵，转而从冥界投胎到人界。

　　因为历劫的天雷，不打凡人肉身，轻轻松松，便避开天雷劈灵骨。
　　虽说在人世间要经历一些小苦小难，但是跟可能会打散修为的天雷相比，委实划算的多。

　　若说人世间有那所谓走关系的说法，那行径跟这也没什么不同了。
　　妖界就苦一些了，只能坐等劫数而来，不能躲避。

　　这回不知哪个倒霉天界仙君，也要历劫，被他们自己的推算弄混了。
　　横竖不是我们的错。
　　倒是原该我们兴师问罪才对，毕竟两命相混，会生出不少连锁的错乱。

　　王振他们其实也非因怕天界不高兴而着急，而是因这错处引生的混乱而恐惧。

　　可此时并无好的主意，只能静等。
　　且我也很相信二十一殿诸王的办事能力。

　　我蹲在树上两日。

　　陆彦之他师妹都快将整个屋子贴满驱鬼除妖的符咒了。
　　明晃晃的，风一吹，一浪滚过一浪，跟海涛似得。

　　我踩着这些符咒飘过。
　　有意吓她一吓，略略将舌头放的长一些，停在她面前，慢悠悠吐出五寸来。

　　可吓唬小姑娘委实有些不大道德，看着她面色煞白，摇摇欲坠。
　　只好收敛形容，去看陆彦之。

　　而陆彦之伤愈之快，快的委实不像话。
　　他边喝药，边看向我，半晌道，“你又何必吓她。”

　　我想了想，“不知道，好玩。”

　　他苦笑叹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是啦，胆子是越练越大的。
　　我小时候胆子也小，看多了也就好了。
　　第一次见吊死鬼也被吓了一跳，后来见多了，也没什么的。
　　这小姑娘我看天资不错，以后没准可以多加培养。

　　我正想着，他却将药碗放下，忽道，“阿余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倒像是能听懂我想什么似得。

　　“孤小的时候……小时候跟我娘一起啦，我娘带我去过好多地方。”
　　“你娘？”
　　“对啊，只不过她现在不在我身边了，不过我知道她还活着，就是不知道在哪……”

　　他没有说话，却半晌忽伸出手，然后，然后竟拍了拍老娘的头。

　　我一瞬间想起柳云絮的那只猫。
　　他莫不是……将孤当成一只猫了不成？

　　我挡开他的手，“若不是看在你还重伤的份上，孤定会剁了你的手！”

　　他倒是仿佛没听见似得，道，“其实这回的伤委实有些不一样，当日我明明记得伏羲剑是穿胸而过，竟然还能活下来。”
　　“你命大呗。”

　　王振后来也同我讲了，伏羲剑，乃是茅山的一件宝物。
　　那上面的纹样就是一个极强的法术纹样。

　　其实陆彦之是茅山派的俗家弟子这件事，那日从茅山将他捆下来，我就应该知道。
　　只是当时没当成个重要的事，就没多想。

　　而她这个师妹来的太突然了。
　　而且功力不低。
　　而且竟然还有伏羲剑。

　　而我之前一直以为茅山派都没什么厉害人的。

　　陆彦之一醒来就给我解释了一大通。
　　不过大概意思就是他的错，应该早些告诉我他是茅山的俗家弟子。

　　我问他，那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妖精鬼魂，跟着我，是想收了我。
　　他并没有回答。

　　我跟他说，孤不在意你一开始什么打算，是因为我不把这当成个事罢了。

　　但是我也有我的心思，其实我一开始也没什么好心，不过就是想找他玩罢了。
　　当然这个，我也没告诉他。

　　别说我心大，这个世上，哪有什么真心实意简简单单就对人好的呢。

　　我并非是不介意他一开始就为了杀我才呆在我身边，只是不当一回事。
　　毕竟任凭哪个凡人，见到一个喜欢杀戮的女子，应该都会当成妖怪意欲杀之吧。

　　可管他呢，陪我玩就好。

　　不过为什么会在这座小城竟然遇见他师妹绣球招亲，一遇见又被他师妹夜袭。
　　又为何他师妹还是个县府千金……
　　这一切，他没说，我也没问。

　　毕竟这世上还有个风花雪月，是毫无理由的。
　　人家不说，又何必问呢。

　　终究还是出了事端。
　　不是天界的乌龙案，而是那林州跑出的嚟啱兽。

　　人间的小皇帝当真听我的话，解开林州的封印，将嚟啱放了出来。

　　听说嚟啱兽跑了好几座城池，渐渐杀戮成性，很是有些猖狂。

　　自从人界臣服于天界，很多事都有天界帮人间摆平。

　　冥界一向算是中立，此回我参合了一脚，到底不大好。
　　可是天上到现在都没派出个仙君出来摆平这件事，着实不大常见。

　　这日陆彦之接到一封信。
　　我将把一颗棋子布下，正催着他赶快落子，他却道，“这回不想瞒你，是家师的信。”

　　我没抬头，边琢磨这局好棋实在是难得，边道，“干什么，叫你收妖怪去？”

　　他起了身，将手中棋子搁回棋笼。

　　我抬头看他，“我记得你那回就差点叫它吃掉，去了也是送死，何必再去。”

　　他道，“师傅自有办法，既然需要我，我还是得去。”

　　我也站了起来，“能在林州城遇见你，那时候的你就是为了嚟啱兽而去的吧？”

　　他点了点头，“没错。”

　　我道，“你们人世间做个什么事，都好像要有个了不起的大理由。可人都是会死的，你救了的那些人，迟早也会死的，不过是早晚罢了，而且，何尝死亡不是解脱呢。”

　　他忽道，“那你为什么救我？当日伏羲剑下，俨然是活不成了，你又为何救我。”
　　我想了想，道，“那你死了，我就得再找别人陪我玩，太麻烦了。”

　　我又道，“咦？你之前不是问过你自己怎么死不了，这回怎么又知道是我救了你。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拐弯绕圈子啊！”

　　他上前两步，逼到我的面前，“阿余，你真不懂吗？我是探你的话罢了，以后你还要出来玩，
　　丝毫不懂这些套路，又怎么成。”
　　我举起拳头抵着他的下巴，“谁骗我，我可会打他，还可以让他死，所以，用得着我怕别人吗？”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终究说道，“我过几日就回，你能在这里等我回来吗？”

　　这回不能轻易上他的当，我仔细问道，“你这话说的别致，等你回来？不让我去别处。你这是独自前往，抱的必死的决心吧？”

　　他一怔，终于笑出来，“倒是有些长进，不过这回我倒不是那个意思，你留在这里安全，我若有什么差错，逃回来，你还可以救上一救。若是你也受困，我还要救你，还要自保，委实不容易。”

　　这凡人真是太自大了，当我是谁，一两只灵兽能困住我？

　　我当下拍了一把桌案，正色道，“太也小瞧我了你。”

　　他一笑，“自那日你上茅山找我，我……”

　　问完“你什么”三个字的时候，我忽然有些后悔。因为此时陆彦之的神色，大有人间戏文上，那欲说还休的架势。
　　我心念一动，这小陆，不会，不会看上我了吧。

　　凡人动情，其实太快了，即便最慢的，三五年也能生出个死生挈阔的情意。
　　我以前也遇见过，最不靠谱的是，一见到我就问我叫什么，哪里人，生辰八字……

　　我阻住他，“别这么着，吃不消，你快去快回吧。”
　　说罢我将一串珠子递给他，“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能知道。没准还能再救救你。”

　　他一笑，兀自收了。
　　其实我虽不沾魔道的事，但是若是救人，也不算违背诺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