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碗豆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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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薄暮冥冥，眠云山狭长的山道上渐起山岚，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恍若一张浅橙色的鲛绡。顺着山道而下，樵子放歌，游人归家，偶有惊起归巢的山鸟，扑棱出一阵啪啦啪啦的扇羽声。
在这青黄相接、暮霭渐浓的秋山晚景中，两袭青衫沿山道拾级而下，姿态轻缓悠然、翩若谪仙，一步一行都像是要融入这山景之中一般。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没想到暮鼓时分，这眠云山还有这番景致。”真是难为卢公子怀里塞满大盒小盒，却依旧步履稳健、游性不减。
而一旁的许公子却没有丝毫要搭理他的样子，不发一言地自顾迈步徐行。
这越是不说话，卢公子的小心脏就被挠得越是发痒。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停地滴溜乱转，各种变着法儿想往心上人身上蹭，“清渠，今日为夫的画可是力拔头筹，你说，你可奖我点什么好？”
被厚颜无赖的声音腻着了，许清渠斜觑一眼卢凌猛摇的大尾巴，自动屏蔽过“为夫”二字，“方才比试，无非棋逢对手，平局论之，哪有胜负？况且，是你自己要逞威耍狠，我可没许你什么彩头。”
眼风轻扫，分明是赏了对方大大的白眼一枚，但在卢凌眼中却生出了媚眼如丝的意味，拂得某人心中又是一荡，化身为一贴大膏药，从身后狠狠地贴了上去，“娘子好凉薄的心啊。为夫这些年是日日思君不见君，空闺独守，只好睹物思人，凭画为念。”
说着还将头凑到许清渠的肩颈间，死命地埋首深吸了几口气，闷声说道，“都说一寸相思一寸灰，平日除了上朝、办公，我都不知道别的时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想呆在书房念书，随手抽一本，都是从前跟你一块儿读过的；想去花园练剑，却又怕汗湿之后，没有那个给我擦汗递帕子的人；想去知味馆吃顿像样的饭食，但发现自己记得的都是你爱吃的菜肴，满满一桌，独对珍馐却食不知味。”
“到了夜深人静时，我也不知要怎么入眠，只好研了磨、铺开纸，想着你作画时的模样，学着你作画时的意态，一笔一画都想要分散这相思味道，奈何每次都事与愿违，反倒全都刻在了骨子里。”
“如今你瞧了我临的画，非但不见丝毫感动，还说出这般没良心的话，空付了我为你练就的这笔画技，练就的这只巧手。”
满腹相思的闺怨感油然而生，卢凌的话是越说越委屈，许清渠也不知何时停了步子，入神地听着他絮叨的表白。听到他最后那句对自己的埋怨，许清渠刚想说明不是这样的，却不料身子一软，两腿之间竟被一只“巧手”偷袭，不轻不重的抚|摸、揉|捏起来了。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只巧手”一词是何等的一语双关，顿时万分羞恼地红了脸，抬起一脚，狠狠地往身后之人招呼过去，随后也不顾那杀猪似的惨叫声，撇开这混帐家伙就往山下走去。
可怜卢凌这讨赏没讨成，还被媳妇好好上了一顿家法。而由于他的偷手，怀里那些原本借力夹在自己同清渠之间的盒子，也全部因为他的撤力，噗拓噗拓全都滚落在石阶上，沿着山势撒了一地。
此刻，什么叫无语问苍天，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卢凌瞬间有了切身体会。
待卢凌一路蹲上蹲下捡盒子，各种狼狈地回到许宅的时候，已然是月上中天，星罗密布了。
虽说被拯救下来的盒子都已经歪七扭八，形容憔悴了，但当窦姨娘打开盒子瞧见里面满满一盒金灿灿的钗环首饰的时候，还是乐不可支地笑弯了眉，从此也更加充分地肯定了卢凌这位富贵朋友的助益性。于是一面高高兴兴地收起礼物，一面赶紧拜托卢凌过几日陪许清渠一块儿去周府提亲，提点一二，也好壮壮声势。
窦姨娘的如意算盘打得心花怒放，而卢大公子更是正中下怀的笑意暗藏。
哼，敢跟自己抢老婆，那就看看究竟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吧。
晨光轻暖，疏兰幽斜，满室盈香。
一道珠帘静垂，一边是绣凳圆桌、花架软榻，常伴金笼鹦鹉轻鸣，一边是妆台珠奁，牙床粉帐，时有红|袖鬓黛添香。
如此雅趣的香闺，主人自然也少不了娉婷曼妙。
此刻，她疏懒地斜靠在绣榻上，捧了本《凤凰调》，和着词，轻轻哼唱，引得笼子里的绿毛鹦鹉也兴奋地手舞足蹈，“美人，美人”地直叫唤。
“小姐，小姐！”正是尽兴之时，一阵急促的呼和声却匆匆传来，惹得周家小姐不由地蛾眉微皱。
待看清是自家丫头俏雪之后，她卷起词本，稍微坐直身子，轻声训道，“急急忙忙，丢魂儿啦。”
“哎呀，不是不是。老爷那儿……提亲……提亲的上门啦！”看着小姐淡定的样子，俏雪心里是越发急切，话也说得各种不利索了。
但周小姐却是听明白了意思，把手上的词本往软榻上重重地一搁，抿了抿唇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哎呀，小姐，你不能去，不能去呀。您此时去了，老爷定是要气恼的呀！”旁人不了解小姐心思，俏雪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莫看小姐平日沈静，不是读书弹琴，就是作画下棋的，这性子里却是沾染了读书人的傲气，不肯轻让分毫。
此番老爷不但自作主张给小姐定了亲事，而且这准姑爷居然还是镇上摆摊卖豆花的小贩，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
就算这许公子为人还算正直、拾金不昧，捡了老爷的钱袋如数归还了，但这种举手之劳哪里值得让小姐以身相报。
况且小姐自幼便欣赏有才之士，若是让她此生婚从白丁，叫她情何以堪，又如何咽得下一口气？！
今日许公子上门提亲，这矛盾便一触即发，眼看小姐这副鱼死网破的架势，俏雪一边埋怨自己嘴贱，一边慌忙上前拉住小姐，好叫她稍安勿躁。
然周小姐此刻怒由心起，哪里肯听。愤然甩开俏雪，怒目相视，“放开！若是我娘在世，你们谁敢这样对我！现在不说我心中已有恋慕之人，就算没有，我也绝不会嫁给那种人的！”
“小姐，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呀。女孩儿家名节为重呀！”
“小姐，这件事儿咱们还得从长计议呀，您私下找老爷细细说，哪能这时候冲到前堂去呀？”
“小姐，算奴婢求您了，咱们先回去，回房再慢慢想法子好不好？”
“小姐小姐……”
从闺阁到后院，从后院到前堂，一路一直循到会客的正厅，俏雪带着哭腔的声音就没停过。
而原本正细品香茗、相谈甚欢的翁、婿、婿友（？）三人，听着动静，也不禁扭头向传声而来的门口瞧去。
待看清那个面色不善冲进来的人正是自家女儿的时候，周老爷原本舒展含笑的脸瞬间就黑沉了下来，瞥了眼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俏雪，周老爷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扣，沉声斥道，“让你好好陪着小姐，你是到哪里乱逛？还不快搀小姐下去！”
说着，周老爷又重重地看了周小姐一眼，眼里的责备溢于言表。
但周小姐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父亲的情绪，只是轻咬着下唇，定定地望着卢凌和许清渠的方向，不发一言。
良久，她才恍惚着神情，喃喃地轻噫一句：“是你……”
声音虽轻，但却包含了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引得周老爷狐疑地将目光巡视过三人，“你们……认识？”
许清渠偏头看了卢凌一眼，但卢凌却没事儿人一样地起身，朝周小姐揖了一礼，“原来姑娘是周家大小姐，真是失敬失敬。”
周老爷正犯疑惑，又听卢凌接着说道，“前几日小姐在琼露寺上香时不小心掉了玉簪，恰巧被我和义弟路过拾到，便归还了小姐。没想到今日在这儿碰到了，还真是有缘、有缘呐。”
周老爷听完，哈哈一笑，满意地向许清渠看去，“哦？这么巧！清渠啊，看来你真是我们周家的贵人呐。一次是捡到老夫的钱袋，一次是捡到小女的玉簪，我也不由地要相信千里姻缘一线牵啦。”
“嗯，既然你们早就认识，那咱们也不胡乱讲究了。露瑶，过来见个礼吧。”
看着父亲唇齿开合，周露瑶却始终没有听清一个字，她只是晃神地站着，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朝思暮念之人。
卢崇霄，这真的不是梦吗？
当日自己女扮男装去琼露寺参加文社活动，原先只想打发光阴，延伸意趣。而直到遇到他——
那个翩然起身为自己解围的他，轻展妙语讽退浑人的他，施笔如神幻化大千的他。
那一刻，她恍若新生的婴儿，初见了繁花似锦的多彩、层云叠染的斑斓、艳阳高升的炙烈、霁月清风的疏朗。她听到心中那颗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她第一次明白，喜欢一词原来不仅仅是白纸黑字的笔画拼凑，更是一种倾入肺腑的温暖与光明。
她念下了他，但他却未驻足。
惊鸿照影，来去匆匆，只留下虚无缥缈的痕迹一道，时常入梦。
但兴许上天还是眷顾她的，让她遍尝相思后还能失而复得。天下有此般福德者，能有几人？
即是如此，那纵然前路沼泽泥海、荆棘遍道，她也绝不退缩！如此想着，周露遥挺直身子移步走到周老爷面前站定，福身说道，“爹，当日多亏两位公子相帮，女儿心中也多有感谢。小女不才，别的不擅，但一手茶艺还曾略博赞赏。今日天晴，庭院里想必也秋风送爽、分外怡人，我想请两位后园品茗，不知可否？”
按照规矩来说，未出阁的小姐同男子喝茶是于理不合的。但现在，两人本就认识在先，而且相较于之前女儿对这门亲事的抗拒度，周老爷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契机，让两人多多了解。说不定借此机会，女儿也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接受清渠，这样于他们婚后也多有裨益。
于是单纯的周老爷，欣许地点点头，“嗯，也好。你们年轻人总比我这个老头子有话说。俏雪，你去织香亭好好伺候着，莫要轻慢了。”
“是，老爷。”虽未明言，但聪明的俏雪姑娘还是明白了自己伺候加盯梢的职责，她抹了把哭红的鼻头，颤巍巍地应了一声是。
既然人家父女都那么大方了，卢凌和许清渠也不能小气了，两人知礼地向门口引出一臂，请小姐先行，自己则紧随其后地跟随主人家向后园织香亭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碗豆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