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点豆腐总是白》玖韦

2、第二碗豆腐

　　明月朗，青石巷，谁家灯火映菊黄，只盼游子早还乡。

　　夜晚的青和镇总是静谧恬淡而又灵动秀丽的，霜月星斗的辉光细细地铺撒在滑腻的青石板路上，只要轻轻走过，便会踩碎一地浮光。
　　此时许清渠已收了摊子，带着人生地不熟却异常兴奋的卢凌穿过青和镇古朴的巷陌，沿着一条不知名的小巷走着。
　　“我家就在前面的芝麻巷，紧着步子就到了。”颠了颠身上略微滑下的豆腐担子，许清渠向卢凌指指前头。
　　虽然走得并不快，但许清渠发际还是覆了一层薄汗，经晚风一吹，几缕细碎的发丝便贴在了额边，衬着他原就俊秀的面容，顿时生出几分娇柔。惹得卢凌竟一时定了睛，不禁伸手将他额边的发丝撩了下来，顺势停在他的鬓边，但又因他的侧身避让，而终是寂寞地落到身侧。
　　似乎都有些尴尬，许清渠虚握了拳掩在唇边轻咳了两三声，随后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向前边走边说道，“离开金陵之后，原想随父亲去信州祖宅的，但在这青和镇上父亲突然就病倒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幸亏被这青和镇上的窦姨娘救了，这才性命无虞。父亲感念窦姨娘的恩惠，便也续了弦，在这青和镇落了脚。”
　　“那老师现在？”
　　“父亲之后的身子一直也都不好，性子也郁郁寡欢，一年前过世了。”
　　许清渠平静而淡然地说着，仿佛只是陈述着事不关己的故事，但卢凌却为他心戚心痛。
　　当年金陵的案子，正值先皇崩殂，幼帝登基之际。许师母之父御史大夫方晋远因为政见与辅政大臣周杞相左，因公然弹劾周杞，举家遭贬，被发配西宁。所幸许老师年少时曾为先帝侍读，自幼相识情谊深厚，后来官居太学司业，算是个闲职，受不到朝政过多波动，便也未受太多牵连，只是贬官为庶罢了。但许师母当时正待临盆，听闻母家发配，夫君又遭贬谪，情绪难控，胎象不稳，终是难产而亡。
　　老师与师母情意甚笃，当初续弦之时，想必已然是怀了赴死之心，为清渠找个托付。而慧如清渠，这份心意又如何瞒得了他。
　　不言、难言，才是最痛、最伤吧。
　　想去接过他肩上的豆花担子，但依着他的性子，又会像刚才那样被推开。那便这样陪他慢慢地走好了。

　　穿过迂回窄陋的小巷，两人的步子停在了一处小宅门口。说是宅，其实也就两三间破瓦房，泥垒的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用篱笆简简单单地一围便成了独立的一户人家，如今即使借了月色清辉，也是一副暗沉沉、破败的样子。
　　许清渠撂下担子，走到门口，扣了扣柴扉，“姨娘，我回来了。”
　　但过了许久，也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许清渠转过头略显歉意地看了看卢凌。而卢凌反倒是笑着朝他眨眨眼，一派悠然。
　　又过了一阵，总算传出了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油灯的亮也透过窗纸慢慢渗了出来。随之便是一阵中年女人的骂咧声，“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头？都什么时辰了！老娘都睡迷糊了……”
　　柴扉打开，一张打着哈欠的睡脸白惨惨地冒了出来。那是一张曾经算得上端秀的脸，但却被岁月和生活的痕迹毫不怜惜地侵蚀了，变得麻木而世俗。
　　她迷糊着眼，抬手抹去眼角上沾着的泪，刚想恶狠狠地去瞪许清渠，可眼风一扫却落到了他身后的卢凌身上。
　　但见一身靛蓝色华服即使隐没在暗夜中也显得锦绣端仪，面貌看不真切却仍觉仪态疏朗。
　　撇了个询问眼神给许清渠。
　　许清渠刚要开口，卢凌却先他一步举足上前，躬身行礼：“见过伯母。在下卢凌，是清渠故友，今日途经青和镇，冒昧前来造访，叨扰之处还望伯母见谅。”
　　这窦姨娘原就对卢凌的穿戴仪姿颇为合心，如今听这谈吐更是愣得不知东南西北，恍惚着就把卢凌请进了屋，就连原本对许清渠的责备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进了屋，许清渠给两人打水擦了脸、洗个手，这窦姨娘也总算借着屋里不算明亮的烛光把眼前的年轻人看了个清楚。星眸清耀，斜眉英朗，鼻骨秀挺，薄唇含笑，而一身靛蓝色衣衫更是银线暗布，剪裁得当，一针一线都分外考究，一看便是非富即贵。这可让她眉梢上又喜上几分。
　　原本嘛，在这小小的青和镇就没几个富贵人家。周家开了个钱庄算是富足了吧？也从没看过周老爷这般穿戴，更别提别的小门小户了。她窦金花从小到大，别的不求，但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尤其爱攀比。不说逢年过节爱跟街坊邻居比个谁家肉菜多；就连平时也要争一个自家花儿比别家香。
　　这次许清渠能攀上周家的亲，原已让她觉着面上有光了，而现今再加上卢凌，那更是大象身上画脸面——面子大了去了，可得让街坊们眼热一回。
　　她给卢凌倒了杯水，在他旁边坐下，扯着笑说道，“卢公子与我家清渠同岁？”
　　“我比清渠虚长五岁。伯母不必客气，就像家母一样唤我崇霄便可。”
　　窦姨娘抿唇笑着点了几下头，“那崇霄这次来青和镇，可打算多住几天呀？”
　　“此次来得匆忙，倒还未曾来得及细做打算。”
　　（许清渠：……）
　　“那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多停留几日啊？”窦姨娘笑靥更胜，都绽开了一朵花儿似的，“不瞒你说啊，我们家清渠过不了几日便要娶亲啦，你不如留下喝杯喜酒？”
　　“哦？竟如此赶巧？”卢凌眼带戏谑地朝许清渠撇去一眼，薄唇轻轻弯起，“那这杯喜酒卢某定是要讨的。伯母莫嫌在下聒噪就好。”
　　“不会不会。”窦姨娘早被卢凌略带俏皮的语调迷得云里雾里，此刻连忙摆手。“清渠，这几日你就把你的屋子好好收拾一下，让崇霄住，你就打个地铺吧。好好招呼着，可千万别委屈了客人。”
　　许清渠点头称是。
　　“嗯，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崇霄自己随意。”招呼完卢凌，打了哈欠，窦姨娘复又看了眼许清渠说，“今晚豆腐就不用磨了，这几天停业该准备准备婚事了。明早去置办点茶果点心、绸缎珠钗，随后去周家过个礼。虽说是入赘，但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可不能让人瞧轻了去。”
　　“是。”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恭顺而不见喜悲。朗润的清眸深深地隐在眼皮底下，任凭昏黄的光晕铺撒下睫毛浓密的阴影，遮挡开所有情绪、所有热度，整个人都显得飘渺而不真实起来。
　　看到这样的许清渠，卢凌心中莫名一滞，竟泛出几分莫名的疼惜酸楚。抬手揽住许清渠的肩膀，向窦姨娘笑着说道，“伯母放心，明天我陪清渠一同去置办彩礼。清渠成亲，我这做朋友的，又岂能不尽绵薄之力呢。”
　　窦金花看着这两人关系那么好，心下更是欢喜。原以为这个贵人朋友只是泛泛之交，没想到二人却是有友谊深厚，遂点了点头，回房歇息去了。
　　不知不觉，凉月又攀上枝头几分。但两人却依然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谁也不忍打破这令人安心的寂然。
　　“卢兄的手，不酸？”许清渠终是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右边的人。
　　对方却将手臂收得更紧些，浅笑着望进他的眼中，“怎会？若能为贤弟驱寒，为兄甘之如饴。”
　　许清渠深深地看了卢凌一眼，随即移目侧让一步，“天色已晚，卢兄洗漱下，还是早些安寝吧。”而后也不理卢凌，自顾自地向门口走去。负手而行，好不潇洒。
　　卢凌对着许清渠的背影，不由摸摸鼻头，摇头一笑。罢了罢了（liao），抢亲路修远兮，吾还得上下好好求索才是。

作者有话说

　　小卢同学，上下求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