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初升》陈空

6、第六章

　　冉冉吃饱了特别开心，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车上，心里说不出的满足。“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大吃大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程晋北一边倒车一边瞥她一眼，笑说:“你这人生要求还真低。”
　　冉冉说:“还是低点好，要求低一点，烦恼就少一点。”她说这话时眼睛望着窗外，目光有点茫然有点惆怅。
　　程晋北问:“你的人生理想就是一辈子吃吃喝喝”
　　冉冉扭过头来，眼睛里泛着点点笑意，嘴角微微上扬，“那倒不是。我的人生理想，是希望有一天能我写的小说人物能被井上大人画出来，然后被宫崎骏老爷子改编成动漫。”
　　程晋北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异想天开。”
　　冉冉学着他的样子，也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至少我还有梦想，你有吗你肯定是做钱奴，挣了钱再去风花雪月纸醉金迷，一辈子的浪荡公子。”
　　程晋北说:“谁活着不是为了金钱和权利”
　　冉冉若有所动，微微垂了眼眸，语声很低，像自言自语，“是啊，这笑贫不笑娼的世界，没有钱可怎么生存”

　　半夜里冉冉热醒过来，一模后背都是汗，脸蛋胳膊大腿浑身上下都滚烫滚烫的，整个人像被丢在沸水里煮着一样，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冉冉想起她早上就脑袋发昏，全身无力，知道自己大概是发烧了。
　　她小时候体质很弱，动不动就要往医院跑，医院几乎成了她第二个家。她妈没事就爱念叨，说是当年挣的几个钱都给她看病用了。读高中后身体素质才好了许多，也就换季的时候会感冒发烧流鼻涕，并不严重，不用吃药也能好，只是时间拖得久一点。
　　因此冉冉对这种普通的感冒发烧早就习以为常，也不甚在意，而且又实在困得厉害，就又倒下去呼呼大睡。也不忘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好热出一身汗把毒素排出来。
　　冉冉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做梦，梦见小学六年级偷偷看青春文学杂志被老师抓个现形，初中课堂上拿同学的小灵通玩俄罗斯方块被老师没收，初二的时候和自己喜欢过的男孩子掰手腕，高三上学期和女同学逃掉晚自习去网吧，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差点摔断尾巴骨。还梦见小时候家里开着杂货铺的那段时光，白天晚上总是人来人往，灿烂的阳光明亮的灯光下永远人影憧憧。
　　总之是一个梦接一个梦，好像永远没有停歇之时，而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筋疲力尽，虚汗淋漓。
　　早上还是被室友急急叫醒，“冉冉，都几点了，你还不去上课”
　　冉冉还在梦里恍恍惚惚着，一下子吓醒过来，忙爬起来去开手机，一看时间都一节课下课了。再看通话记录，有四五个小鸥的未接来电，红彤彤的字看得人触目惊心，赶紧就回电话过去。
　　小鸥接了电话披劈头就是一顿骂，“赵冉你是睡死过去了还是手机成废铁了打你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
　　冉冉烧还没退，声音还有点虚，“我是真睡糊涂了，对不起对不起啊。”
　　小鸥一听她声音不对头，就问:“你怎么了？怎么一大早上有气无力的”
　　冉冉轻描淡写地说:“就有点感冒，快好了。早上老师点名了吗？”
　　小鸥说:“一上课那老太婆就点名了，不然我干嘛打你那么多遍电话。不过我帮你混过去了，;你不用担心。有病就好好养着吧。”
　　冉冉道了声谢就挂了电话，躺下去准备再睡一会。结果躺下没多久又有电话进来，一看是程晋北打来的。
　　“怎么好好的生病了”
　　冉冉有点意外，她才刚告诉小鸥这件事，怎么程晋北立马就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程晋北说:“我有超能力呗。”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在开玩笑，冉冉自然不会当真，“肯定是小鸥告诉你的，这个无聊的男人。”
　　程晋北不置可否，只是说:“我就要到你宿舍楼下了，你洗洗漱漱赶紧下来。”
　　冉冉有点懵，“干什么？”
　　程晋北说:“咱上医院去，生病当然得去医院看一看。”
　　冉冉哭笑不得，“大少爷你放过我吧，小病小灾的真没必要跑一趟医院，你别整得那么严重。”
　　程晋北压根听不进，“你别罗里吧嗦的，赶紧下来，我这都快到了，你不能让我白跑一趟。”说完就挂了电话，根本不给冉冉拒绝的机会。
　　冉冉碰上程晋北这种专制独裁的二世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拖着疲乏的身体去见他。
　　程晋北倚着车门站在楼下，大衣被风吹得衣角翻飞，乍一眼看过去真有点浊世翩翩公子样。还好这个点来往女生并不多，不然程晋北非得淹死在一群花痴的眼神里。看见冉冉走过来，程晋北几步迎上去，嘴角噙着笑，“慢得跟乌龟一样，我还以为你病死了。”
　　冉冉白他一眼，“还没病死就先被你折磨死了。”
　　上了车，冉冉说:“程晋北，我觉得咱俩这朋友是做不下去了。”
　　程晋北笑问:“干什么，想和我进一步发展关系？”
　　冉冉说:“别逗了，我可不敢打你的主意。你一个天之骄子，我一介凡夫俗子，天差地别的，我可不指望能入得了你的眼。”
　　程晋北问:“你这是真心话还是说着玩”
　　冉冉说:“当然是真心话。”
　　程晋北侧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的，看得冉冉心里毛了一下。过了许久，他才问:“说真的，要是我生在普通家庭，你会不会喜欢我？”
　　冉冉突然觉得有点不安，声音也略略变了，又紧张又害怕的，“程晋北，你不会真对我有意思吧？”
　　程晋北莫名感到一阵心烦意乱，没说话，只低头随便拿了一张CD出来，也没看是谁的。一放才知道是李宗盛的CD，深情款款的前奏。他这才开口，“想什么呢你，我有女朋友的。”
　　冉冉一听立马把心放下来，挺好奇地问:“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女朋友”
　　程晋北说:“金屋藏娇呢，赶明儿带她到棋牌室让你见见。”
　　冉冉一万个支持，“好啊好啊，肯定是个大美女，你俩站一起肯定要亮瞎我的眼睛。”
　　程晋北没什么好气，“你这嘴还真甜，人还没见着就这么大加赞美。”
　　冉冉只傻笑。
　　一进医院扑面就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闻得冉冉两条腿直发软，伸出手去拽程晋北的袖子，“还是回去吧，你看我精神着呢，何必花冤枉钱。”
　　程晋北看出点名堂来，不怀好意地问:“你是不是怕打针挂水”
　　冉冉脸色发白，“何止是怕打针挂水，我在医院门口一站就心里发慌。”
　　这话确实不夸张，因为有一年她因病动过手术。起初只以为是普通的咳嗽喉咙疼，后来又是抽血又是拍片子，最后检查出来是喉咙里长了个东西，得做手术取出来。当时她整个人就吓傻了。那之后她就对医院敬而远之了，很怕自己以为的小毛病一到医院就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毛病。
　　程晋北安慰她:“没事，多大个人了，还怕医院这种地方。”
　　冉冉想了想，说:“不是，我不是怕医院，我是怕死。”
　　没错，现在冉冉终于想明白了，她之所以怕医院就是因为怕死，害怕医院会给她带来死亡的讯息。
　　结果还是被程晋北软硬兼施地拖进去，抽了血做了一番检查，只说是普通的发烧，没有其他大问题，挂两瓶点滴就行。
　　冉冉松了一口气。
　　坐在椅子上吊点滴的时候，程晋北问了她好几次冷不冷，问得冉冉很有点无奈地说:“程晋北，你别再问了。我要是觉得冷了就告诉你，好不好？”
　　程晋北知道她是嫌他烦了，回了声“好”就不再多说什么。
　　本来程晋北是要求住病房的，想让她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暖暖和和地挂水，但冉冉嫌脱鞋穿鞋太麻烦执意不肯去，觉得坐在公共输液室的凳子上就可以。程晋北也没勉强。
　　输液室的电视在放几年前的热片《喜羊羊与灰太狼》，大概是为了图个欢快。也许是药水的缘故，也许是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冉冉看了一会就开始犯困，慢慢就睁不动眼睛。
　　程晋北扭头看去时，她已经盹着了，背抵着椅背东倒西歪的。他伸出手去，想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但又怕惊醒她，只好又缩回去。他一眨不眨盯着她恬静的面孔，努力克制着指尖的欲望。就快克制不住要伸出手去时，她却慢慢倒在了他肩头。
　　那一瞬间像有一道电流从身体窜过，刺激得程晋北全身麻木无法动弹，他整个人愣在那里，脊背完全僵住。良久之后他才恢复意识，却不敢动，只是低头去看她安然熟睡的面庞，乖巧得像个婴儿。
　　这样的咫尺之距，他能清晰看清她的睫毛，浓密而微微卷翘着，像一把精巧的小扇子。
　　他的脑袋就在她头顶上方，而她发顶很香，一阵阵的幽香袭来，闻得他心里发痒，忍不住凑近亲了一口。极轻极快的一个吻，他露出小孩子偷吃了糖之后的笑容。
　　很快乐，很安宁。
　　程晋北只希望这药水能滴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永远永远不要滴完才好。就这样在这里一坐一夜，一日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