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 20 章 ...
-
转过形同虚设的回廊,便是主院,四周并着四间大殿,五行子站在正中大殿前回头望了一眼。阳光照在那回廊上,仍显得阴郁。他仍想不通那日她是如何突然消失的,分明那一夜月色极佳,他甚至将正殿门廊上的雕花看得清晰…
他知道自己是摸不透她的底细的,当初招惹上她,无非是为了帝位。但幻空从未确定过要帮他,她和厉修打,只不过是两个怪物相惜。只是,即便她对他毫无帮助,他仍然必须讨好她。五行子深谙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幻空与佛尊的关系摆在那里,不论在佛尊眼中幻空的地位高低,总是对他有益的。他可以因着她的缘故闹出更大的动静来,即便不能如此,也能讨到好处,至少用佛界的名义是可以拉拢更多的人,虽然他不敢明打着佛尊的旗号行事,但对那些实力强大又摇摆不定的种族,他是可以旁敲侧击的去提醒他们以拉拢他们。若是侍候得不好,不肖佛尊出手,她自己也能灭了他。那瞬间消失的身影使五行子不敢再去探幻空的底,也使他更加确定了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讨好她的想法。
五行子看着手中的篾编,不由得叹了口气,招了尊菩萨进来的日子也难受。
大殿之后便是他自己居住的寝殿,幻空便住在这殿的别苑里。自元族只有他一人后,这宗殿便俨然一座死城,现在也只有幻空住的别苑里因着那些侍女的到来多少有了点人气。
只是这种气息,不是他喜欢的。
方踏入别苑的大门,便看见侍女们三三两两的玩着游戏。这是好的,真实活着的人。五行子看到她们便想起了幻空,想到幻空那如石般无所动的气息,他不禁摇了摇头。
见他进来,侍女们便停下来行了礼,除此自外再无任何多余的表示,只继续玩着自己的游戏,平日里代替嫭姬教导众人的侍女走出来,又行了次礼:“圣佛今日晨起时便同嫭姬师父一道出了门,此时不在房内,大人可先回殿去,圣佛回来时我等自会去通报。”五行子道了句无妨便离开了别苑。
进去时他便知幻空不在,她虽不重礼节,嫭姬却是极重的。每每他要去找幻空都是刚到别苑门口,嫭姬便迎了出来。她同别的侍女不一样,她不只是来侍奉幻空,更负担着魔龙族与他的合作联系。
五行子回到殿内,将篾编一一放在桌子上,他仔细的端详着这些人间哄小孩的玩意,顿觉惊艳。说起来人间的手艺人确实有一双巧手,这花鸟鱼虫,无一不栩栩如生,连微小的触须都自然的微卷着,和真的相差无几。尤其神态,若不是这竹篾的身体,他几乎觉得自己眼前尽是活物。他又想起归元创来,他的归元创所制造出来的傀儡也是这般的真实,只是尽化作碎屑,这又使得他有些许的难过。他越来越期盼早点结束这场战争,并渴望着胜利。
篾编还是青嫩的,他一早便将战局交予了世屠夫妇,去人间买了这些东西回来。人间的烟火气搅得他心乱,和现在他所见到的篾编一样,让他心神不宁。说到底这些东西和他的归元创没什么差别,都是死物。只是这死物夹杂着的人间的气息,过于浓厚了些。他是渴求权位的人,不该被这些东西缠住,只是他又不想离开,那烟火气在他心中盘踞着不肯散去,百味之间,他想起了花神女,想起了一栋房子,一栋有她的,可以称之为家的房子。
五行子嗤笑着收起那些篾编,抬头便瞧见案台上的镜子。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笑,陌生又可怕。
“收起这些愚蠢的想法。”他提醒自己。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篾编,便更清醒了些,他想要的是那众人之上的权位,而非那一点点的温暖。他清晰的知道现在最应做的是深留住幻空的心,只要留他一条命在,不论幻空需不需要,他都会去做,更不消说讨好她这件事,她身后是佛界,是莲生,是能够毁掉他也能成就他的势力。即便他真的不能靠着她做些什么,他日他若登上帝位也能依着她的名义来博一个好听的名分。数年之后,他身死魂灭,亦能留一英名于世。
门重重的闭合,忽然暗下几分的屋子里,破碎的镜子洒落在案台上,洒落在地上,折出浅浅的、幽幽的光。
静谧的湖水,偶因几丝微风而泛起些许细纹。湖边地上是新长出来的嫩草,看得惹人怜,草地上稀疏长着几棵树,又有几桠残枝败干,却不显怪异。而更深处是密林,遮天蔽日般紧挨着生长。这只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是一片深幽的雾霭,连同那看得见的方尺之地也萦绕着白瘴。
“圣佛来此地若为何事?”嫭姬不解为何一大早幻空便要来此地,她虽知应该顺她意,但这里毕竟已是禁地的范围。她修习的是战法,摒除浊气并不是她擅长的,她实在无法在这种地方呆太久。然幻空并不打算回答她,只给她一株随手扯下的草。嫭姬接过那草,不知所措间却见幻空舞起剑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贪啸。早前蛟人凤带她去往佛界拜会佛尊时,便听得佛尊说这贪啸剑是幻空的对生,与幻空性格互补,是一把戾气极重的剑,并且是有生命的,有人的思维但会受制于幻空。嫭姬尚武,对武器也有一定的了解,初闻时便想见一见这一把会思考的剑,而今幸而得见确是不同凡物,只是这瞬间爆发出来的戾气让她有些承受不住。正感头晕目眩之时,手中的野草便散出一层薄雾将她笼住,内里的气息也顺朗起来。嫭姬看着幻空,不明白她要做些什么,禁地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她却自己迎了上来。
舞了会剑,幻空便开始四处转悠。只见她在地上做些什么标记,而且越来越往里走,虽知她元力深厚又是佛界中人,这瘴气伤不了她,但嫭姬觉得小心为上,便忙不迭的跟了上去。她怕这瘴气侵入体内便不敢开口,只能一直跟在幻空身后,纵有疑问也不曾说出来。
翡岚觉得浑身乏力,只想沉沉的睡去。饶是颢瑝把周围的瘴气都摒得干净,他仍是提不起力气来。可能,将死在此处了……他心中胡乱想着,这便是将死的感觉吧。人界流传着一个说法,人濒死的时候,一生经历的大小事会如同走马灯一样一幕幕从眼前划过。可是现在,他并没有想起什么来,只有白鸢的脸在他眼前若隐若现。
不行,还不能死!
翡岚静下心来,调整气息,慢慢的恢复了一点力量。他伸手去抓身下的土,想站起来,突然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这种气息很强大,显然不是那些怪鸟。
翡岚停止了动作,静静的趴在那,把所有的元力都用作支持颢瑝,仔细的辨别着那气息的方位,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这禁地里还有更恐怖的存在吗?以他现在的状态,肯定是敌不过对方的。只能指着防守,争取机会逃离此处了。
幻空转了一会,突然停下来,盯着一个方向看。嫭姬不解,又不敢开口,只能望着她。
“那边有人。”幻空说着便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有人?除了她,还有什么人会来这种地方呢?难道这天界还藏着什么高手?来不及多想,嫭姬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走了好一会,她才停了下来。突然从前面飞来一团模糊的东西,直击幻空的脑门,贪啸倏尔发势,击落了那东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但很快湮没了。嫭姬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惊呼出声:“青羽帝的颢瑝!”一出声便有瘴气冲入体内,直击得她站不稳。幻空拿了颢瑝,替她摒了瘴气,便循着颢瑝的气息寻了过去。
只见翡岚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发青,想是方才颢瑝被他扔了出来,身边没了屏障。
幻空伸手拂去他身周的瘴气,将他带到了湖边。嫭姬不解她为何要救翡岚,说来他们是对手,翡岚若死了,五行子便可顺利登上天帝宝座。
“身为佛界中人,我理应救他。”放佛听见了嫭姬的心声一样,幻空开口答了她的疑惑。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哪一边的人,这战争与她无关,孰是孰非也与她无关。她只管做自己的事,救人杀人都随心。
但是嫭姬不是这样想的,其他的人也不是这样想的。但这个话嫭姬不能告诉幻空,只能随她去了。
幻空替翡岚除了体内的瘴气,但他仍未醒来。以翡岚的修为来说,瘴气就算不除尽也应该可以清醒过来的,看着仍在昏迷的翡岚,幻空觉得奇怪。便开始查看翡岚身上是否有别的问题,她几乎将翡岚翻了个个,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就只剩下他那只紧握着羽扇的手了。幻空费了一番劲才将羽扇从他手上取了下来,扇柄上有一点血迹,果然,他手心有一道伤痕,正一点点的渗出血来,伤口不深,也没流多少血,但这已经很不正常了。幻空也是第一次看见修道者身上有未愈合的伤口,替他疗了伤,幻空便招呼嫭姬离开。
“就让他在这吗?”嫭姬觉得好奇,分明刚刚她还说救人杀人都随心啊,怎么现在救了又把人扔着不管了。
幻空没搭话,只顾着往元一殿方向去。
花修正在院子里晒药,倏尔一道残影从身边划过,定睛一看,却是一张纸落在了药钵上。
“就这个阵,你们四个在阵眼处。我只管和那人打,你们都不用顾我,顾好自己就行了。”……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翡岚睁开眼,却是在军帐里。透过帘幔隐约能看见黭鹰和几个将军围着沙盘,见他醒来,花修忙端了药过来,仍是那股子喋喋不休的劲:“祖宗欸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我都怕听见万神殿那钟响,”他把药端到翡岚嘴边,“赶紧喝了,这都熬了好几遍了,再熬个两遍药渣子都该融了。”不想听他啰嗦,翡岚忍着浓浓的药味把那黑乎乎不知道什么东西混在一起的怪东西给吞了下去。
黭鹰散了几位将军,走进来问他感觉如何:“好端端的跑去禁地作甚?”听见禁地二字,翡岚忽地放下手中的碗,四处寻摸着。“你找什么啊?”见他这样,二人都觉得他可能是受伤伤到脑子了。花修忙去拦他,却是拦不住,被狠狠的拍到了一旁。黭鹰赶紧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动:“你发什么疯?”
“扇子,我的扇子呢?”翡岚着了魔一般,他以为,那扇子是他能给白鸢最好的礼物了,现下战乱,他也不知那万神殿还能护白鸢多久。
黭鹰翻了个白眼,放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抽出了那把羽扇。花修揉着屁股窜腾过来:“就这玩意你一直握在手里,我俩费了好大劲才弄下来的,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要这玩意儿干啥,颢瑝不是挺好的嘛。”
“这是给白鸢的,现下这样……”余下的话,他未能说出口,一开口就觉得特别的沉重,谁也不愿意来直面这个问题。黭鹰起身往外走,让翡岚现在回去万神殿看看白鸢。
方开了营门,守夜的战士便冲了进来,说五行子挂了战旗。
这下是真的走不了了,翡岚将扇子交到花修手中,披了战甲,同黭鹰一起入了那沉沉夜色下的昏暗火光中。花修看着他,突然很想拦住他。人们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权力呢?为此视命如草芥,不惜血流成河,不惜背负骂名。
“翡岚!”花修还是开了口,翡岚停下步伐来,回头看他。
“小心。”花修扬了扬手中的羽扇,笑着看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战争本来就是件残酷的事情,可是没有战争便分不了邪恶与正义,有时候人要看的不光是伤痕和血迹,也要看这背后的安稳和光辉。不过无论怎样,他都会在背后默默的等待,既然无法与他们并肩作战,那便要让他们无畏前往。
白鸢站在窗前,望着军营的方向,万神殿的灯都熄了,墙外的天空隐隐的晃动着红光,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锦羽进来给她添炭火,却见她着薄衫站在那风口,吓得赶紧扔下手中的篮子,取了披风去给她披上:“夜深露重,要小心身子才行呀,切不可伤了自己让天帝担忧。”锦羽一边给她系着带子一遍叮嘱她。白鸢叹着气,将窗户关上,握着锦羽的手,她的手有些冰凉,想是方才赶过来,回廊上风那么大,也真是辛苦她了:“跟了我这么些年,我也没能给你找个更好的去处,是我对不住你。”
锦羽扶她到床上坐下,将炭炉烧得更旺了些:“我自小便同小姐在一起,也不求什么别的去处,小姐待我这样好,我已经很感激了。公子交待了,您现在身子比从前更弱些,一定要小心才行,这些炭都是公子吩咐我去佛界寻来的,比咱原先用的好很多,一点烟也没有,烧的火也更旺些。”锦羽将炭火拨弄开来,屋子里暖了许多,弄完炭火她起身准备服侍白鸢睡下,却见白鸢眼角通红,忙拿了手帕替她拭泪。白鸢握着她的手,几度哽咽:“锦羽,我真的好怕。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已经老得不像样了,是不是全是皱纹,还有我的头发,那么多白发,我怎么藏都藏不住……”
“您别担心,您现在和从前是一样的美,以后也不会变的。”
“真的吗?不会变吗?我可以一直一直陪在翡岚身边吗?”
“当然,您和天帝……不,您和公子是不会分开的。”
锦羽安慰了她许久,她才肯睡下。离了内殿,锦羽长叹,匆匆写了封信让人送去军营给花修。
这一战打得良久,僵持着不输不赢,挂了休战旗,五行子气冲冲的回了元族宗殿。
“区区一个黭鹰,你却总杀不了!我看你是有意想放他一马?”桌上的杯子被猛地摔碎在地,他拾起一片抵在瓀荣的脖子上,血很快的渗了出来。瓀荣将自己的脖子往碎片上使劲的靠,伤口更深了。血顺着脖子一直往下淌。瓀荣笑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消失,很痛苦,却又很开心。五行子将他推开,骂他是疯子。瓀荣躺在地上,笑得张狂,因着受了伤,他一笑便有血沫从嘴中出来,声音听起来更是怪异,像一只怪兽在人耳边嘶嚎。五行子伸手向他的伤口注了元力:“我说过不会让你死在这,要死,也得死在你心爱的徒儿面前啊。”
五行子推开门,却看见幻空站在门口,他慌忙将门关上,一时也开不了口,幻空道也没在意,扭头便往外走:“世屠和蛟人凤在前厅等你。”她向来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讲完话便又没了踪影。五行子已经习惯了她突然不见的样子,也懒得再去探究她到底是如何突然消失的了,更是松了口气,她知晓瓀荣的事又如何,反正她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