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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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一片夜色。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这个男人，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他在说些什么，那些声音流进他的耳中只是一些嘈杂的调子，他无法理解更多，但他能从男人故作严肃的神色中感受到他的情绪，激动和开心，以及难以掩盖的幸福。
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一片空白的时候，他能感受到的就是来自于父亲的温暖。他记得他略微粗糙的手碰触他时的小心翼翼，记得他眼中闪动的泪光，记得他的微笑，也记得他颤抖着叫出的那一声“孩子”。
他会讲的第一句话是“父亲”，只是这一个词，却可以表达出他所有的需求。
他从未见过母亲，父亲承担了母亲的责任，也给予了他双倍的爱。
书房的门关得好好的，没有人碰过的印记。
乘风推开门走了进去，天还未亮，这屋子里倒也不暗。书桌边的长明灯一直未熄，幽暗的烛光尽力的将这屋子照得通透，却是徒劳。
案几上还摊着一幅字。
半生浮沉流离
待卿卿相聚
乘风看着那幅字笑了起来：“虽然你一直很严肃，但我知道你有很温柔的一面。对母亲是，对我也是。”
回答他的只有灯花爆开的声音。
夜风顺着虚掩的门缝灌了进来，长明灯的灯火摇曳了几番，终于熄了下去。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将他吞没在这无边的夜色之中。
心中那种不安终于落了地，盘踞在他心头的忐忑被确定的哀痛取代。乘风在黑暗中静了下来。
他从未认真想过，这个被他称作父亲的人在他的生命力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惊异的发现，自己可以记起所有和他相处的情节。他从不知道，原来对父亲的感情已经深至此。
小时候父亲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和他待在一起，教他习字念书。父亲会亲手为他缝制衣裳，他记得那件衣服，是一件红色外套。
那是个飘着大雪的季节，父亲把他叫到书房里，手里拿着那件红色的衣服，小小的，针脚撇拙。
“乘风，来穿上这件衣服。”
“为什么啊？”
“今天是春节，穿上它去给你母亲请安。”
他很认真的将衣服扣上，依旧是笑得很温柔的模样。
天界是没有什么节日的，但父亲总是保留着来自母亲的人间习俗，每一个节日，他都无比的重视。那件衣服在那种大雪天一点也不暖和，却承载了很多情感。
父亲会很小心的将母亲的牌位请出来，让他磕头，会对着母亲说他的成长，说着说着就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便沉默了。
有时候父亲会让他在母亲的牌位前学习，每学会一个字就让他写给母亲看。他总是念不会母亲的名字，父亲就一遍遍的写给他看，念给他听。他要他记住母亲，也要他记住不能和非修道者产生感情。
这是小时候的他最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父亲，母亲也不是修道者，为什么您能和她相爱？”
“你还小，不会明白感情这回事的。”
他总觉得父亲的话模棱两可，分明是他自己做过的事，却不允许他做。他不能明白父亲的用义，恰如当时的他对感情的看法还只是建立在一个爱字之上。
待到他再大些的时候，父亲当上了族长。
父亲当上族长的那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也是个嘈杂的日子，欢笑声和祝福声一直不断。有侍女来为他更衣打扮，套在他身上的是一件大红的袍子。他坐在镜前，任由侍女们摆弄他的头发，镜子里的那个人看起来年轻且有活力。他的目光一直粘在那衣服之上，精致的花纹，细密的针脚，却是一样的红……
“大人可是不满意这衣服？”
“不，我很喜欢。”
其实也不喜欢，太过耀目的颜色他向来是很少碰的。但是这红色，却总是让他想起那一件小小的衣服。那是父亲为他缝制的唯一一件衣服，第二年的时候，族长派了侍女为他缝制衣裳，父亲也接受了，此后便再未碰触过针线。
父亲当了族长，他也随着父亲一同搬到正殿去住。但每过一段时间父亲就会回到原来的殿里去，对母亲的牌位说话。
父亲喜欢将母亲的牌位收在一个雕刻精细的木盒子里，那个木盒子里垫了数层锦布，即使只是一个牌位，父亲也总是仔细的保护着。
他听见过父亲对母亲说的话，在父亲忙完族内的事之后，孤身一人回了原来居住的北殿。恰时他回来取东西，便看见父亲在中堂香炉前坐着。
“桐栩，我回来了。”
“桐栩，乘风进步了很多。”
“桐栩，我很想你。”
……
父亲似乎特别喜爱叫母亲的名字，他记得父亲说过这世上最好听的，就是母亲的名字。父亲喜欢抱着母亲的牌位，痴痴的笑着。
其实那时候父亲已经很少笑了，他越来越严肃，也越来越忙，不只要处理族内的事，还要帮着天帝七无顾着整个天界，天界内种族繁荣，每天都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事情缠着他。父亲见他的时间越少，对他的要求就越高。可他毕竟是少年心气，总是下意识地反抗这种被逼迫的生活。但并没有用，作为一个族长，他是个很乐意给予族人空间的人，而做为一个父亲，他更乐意将他的一切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从衣食住行到言语举止，没有一个版块是他可以自由决定的。那时候他是很恨父亲的，他认为在父亲的心中，他只是个必须努力修行为他增长脸面的工具。
他爱和父亲吵架，也只有在和父亲争吵的时候，他才会觉得父亲是在正视他的。
而吵架的时候，总是一个话题。
“您根本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没有资格要什么，你只有义务做什么。”
“你这是在控制我！”
“那也轮不到你反抗。”
……
每次吵架，都是以他被侍卫强行带走作为结束。仔细想想，他从来都不是真正要和父亲吵架，只是觉得只有在吵架的时候，父亲的目光才会从族人身上收回来一些。
想及此，乘风觉得当时自己确实是太过于渴望父亲的关注，不免有些好笑。
到后来，他被族中长老接去，和族里优秀的后生一起学习。学的却不是术法，而是一些礼仪和管理。他并不能理解父亲将他送去学习这些的原因，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可能登上族长之位。因为在他看来，在父亲的眼里他比不上南殿的云驰、东殿的鸿影。和他们比起来，他真的弱太多。
那时候他喜欢和鸿影聊天，他需要一个人来倾听他所有的烦恼，鸿影却总是在听完他的抱怨之后劝他理解父亲，于是不免又要和鸿影争吵起来。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和鸿影吵得最厉害的那一次，二人正争辩着父亲就来了。父亲要他跟鸿影道歉，他不肯，然后便被父亲揍了一顿，揍得鼻青脸肿。
晚上的时候，他回到殿内也不肯和父亲说话。
“乘风，你过来。”
“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你也不要老是这么犟，鸿影是个女孩子，你该让着她。况且日后你二人是要互相扶持的，我打你不是因为你错了，是希望你能不为一些小事和别人发生争执。”
那时他听着父亲这些话只觉得更加的愤怒，他觉得父亲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可笑至极，他甚至觉得父亲打他是为了稳定鸿影家族的心，使得鸿影的家族力量更好的为他服务。
那时他并不能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其实时至今日，他想着当时父亲打他，他心里还是有些气愤的。
父亲从来没有肯定过他的修为，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成就。
直到七无归尘的那一天，父亲找到他要他做好准备接手族长的位置，他才开始试图用心去理解父亲，他觉得以自己的修为没有办法负担一个种族的兴衰，他不能理解父亲将此重任托付于他的用义。
面对他的疑问，父亲少有的直视着他的目光：“修为高并不代表他有能力管理好一个种族，你和云驰、鸿影三人。我最看好鸿影，她有谋略有勇气，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在我们万里族这样的丁盛种族里，她很难树立威信，而云驰太过于愚勇。你虽然自卑了些，但你理性，修为在万里族也还站得住脚，你出任族长总归服众些。”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吗？”让他从小就接受严苛的训练，只是为了让他当上族长，继续家族的荣光吗？
“我一向对你要求严格并不是因为我想让你当族长，而是希望你成为一个让人尊敬的人。此次要你接手族长实在也是不得已，只是现在天界的形势很糟糕，有心的人定会惹起祸乱，我也无心再匡顾族内，你得接过这重担，不管局势如何变化，你都得先顾着族人。”
父亲满心都是族人，而他呢？他又算个什么？
“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个工具吗？”
“不，你是我唯一用心在保护的人。”
这是父亲的回答，当时的他没有在意的回答。
乘风站起来向外走去，天已微微亮。
他用生命在保护整个种族，但只对他一人付出了感情。对族人，他有的始终只是道义。
乘风向渡魂殿的方向走去，他确定父亲就在那里。这些天他都有派人偷偷找他，却一直是无功而返。想来并不是父亲藏得好，只是他藏的地方过于巧妙，他刻意的避开了这地方，因为打从心底出发，他就不愿意相信父亲会在这个代表着死亡的地方。只是现在，他再不愿相信，也无用了。
“我要接你回家……”
这条路莫名的长，且有风吹来，夹杂着沙，让他迷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