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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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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
黑暗中冷不丁响起这声音来,五行子猛地回过头去。只见幻空手持一盏烛火站在他身后,昏幽的烛火在她脸上勾出怖人的阴影来。开门时是没有看见任何人影或灯火的,他一向谨慎,大门处不设任何繁杂饰物,可之间看到数十米外的回廊。从开门到关门这不过短短数秒,她竟凭空出现,五行子只觉这夜风又阴冷了几分。
他点头,向她靠过去,幻空却拿着灯盏向回廊走去,五行子只好跟上。
回廊两边不设墙,因此是通透的,幻空却在转了两个弯之后不见,烛火也熄掉。五行子前后寻了几次,也未见得她身影。一个大活人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生生不见,任凭他见识再广,也觉得这不可思议,以他的功力,在黑暗中视物并非难事,但他确实没再见到幻空的身影。
这么晚了,她会去做什么呢?以她那种能不动就不动的性格是有什么事让她大半夜的还要往外走……五行子想不通,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无端的想这些,伤脑了一会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幽暗的房间,四壁各亮着两点蓝色的萤火,那萤火刺得人眼睛生疼却照不亮这屋子。
门被轻轻的推开,发出穿越亘古的吱呀声,突然燃起的一簇温暖的鹅黄色火焰,蓝色的荧火暗了下去屋子也亮了起来。
幻空站在门口,身后是裹在黑袍里的男子。两人走了进来,幻空便关上了门,吹熄手中的灯盏。厉修走了过来,领那男子往往里走去,火焰忽的熄下去,而那墙上的萤火更加的刺目,四周却是一片浓稠的黑,幻空坐在门边闭上了眼。
屋子的正中有一张华美的矮塌,邬当贺盘坐在上面,听见声响才睁开了眼对男子笑:“谢谢你来,瓀荣。”他摇了摇头,取下了脸上的面具,委实说他不想让他们看见他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自己都觉得厌恶。可是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他已经这样了又有什么好遮掩的,沉默了好久才开了口:“你还好吗?”他知道他不好,他就要死了。虽然不会痛苦,但死亡这种事谁又敢说好呢?他自己倒是求之不得,可是邬当贺不一样,他还有乘风还有整个万里族…他已是无所留恋,但他还有一身牵挂…只是现在,除了这一句无用的话也无话可说。
邬当贺笑着:“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的让我感到放松,只要知道你还好我也真的没什么好牵挂的了。”瓀荣笑了起来:“说得跟你要娶我一样,我怕乘风不愿意叫我母亲。”这种时候,开这些玩笑反而让他们轻松起来,厉修拿过酒来:“喝吧。”多余的话不必说,只要有酒,只要大家在一起,就都好了。
三人就那样喝着酒,讲些从前的事,就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七无,听闻万神殿旁新建了一渡魂殿,可当真?”
“那么大动静你是没见着?”
“哎哟,人家就想听你亲口承认嘛。”
这一大清早的,万神殿就被邬当贺给闹了个沸沸扬扬。他素来喜欢大惊小怪,七无对此已是见惯不怪。
话说这万神殿旁的渡魂殿,那也是大有来历——幽冥族派往天界的第一任使者,但凡做第一的,总是会在历史上划下重重的一横,亦是惹人注目。
邬当贺便生了想去认识一下这位第一的念头,还硬扯着七无,理由也是找得非常的正经:“你身为天帝,理应去拜访一下这位为天界出力的外臣。”七无却觉无需,幽冥族向来是会派人前往各界收取亡魂,为其引渡。此前是定期的来,近来这些日子,老一辈的人们开始接连归尘,为了方便引渡,幽冥族才与他沟通,修筑了这渡魂殿。从前那人来过无数次,也从未有过什么交集,现下突然跑去别人殿里,多少有些奇怪。
但他拗不过邬当贺。
是夜,三人鬼祟的到了渡魂殿门外。
“我们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吗?”身为天帝,居然要做这种鸡鸣狗盗的行径,七无觉得不能忍。然而再不能忍的火气也抵不过邬当贺的神经。
“若是光明正大的去,怎能体现出我们的神出鬼没威风凛凛?”
说实话,七无和瓀荣并不觉得这样的行径有何威风,像梁上君子一样趴在别人家的墙头只会让人觉得好笑。邬当贺却是对于这种不光彩的行为异常的热爱,毕竟就是因为他上了万神殿的墙头才和七无成为好朋友的。
渡魂殿的墙异常的高,三人费了一番功夫才翻过那墙。
院内空旷得怖人,除了一孤零零的殿宇之外,只有一张石桌和围着石桌的几个凳子。此外,别殿常见的花草树木,雕刻装饰都没有,围墙围住的,只是这一栋房子。
瓀荣环视四周,突然握紧了拳:“有人!”
话音刚落,三人便被缚住。
“几位大人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厉修忽的出现,让三人都惊异不已。
厉修解了缚住三人的绳索便要入殿内去,被邬当贺拦住。
“你这个外来人倒是厉害,敢绑天帝!”
“厉修乃幽冥族使者,不受天界管束,你们的天帝并不是我需要效忠的人。”
一句话便呛得邬当贺无法反驳。
七无拉了邬当贺离开:“是我们冒昧了。”
厉修不给面子,七无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于是与他交往的想法便搁置了。
只有邬当贺不死心,一直往渡魂殿跑,却每每都被拒之门外。
埋在衍流岸边的葫磬酒开窖的那一天,七无让人将酒宴的帖子送去了渡魂殿。
一直到酒宴将结束,也没见着厉修来。
邬当贺一直巴望着门口,从满心欢喜到满怀失望。
“别伤心了,兴许他有事。”
“能有什么事,就是不想和我们来往嘛。”
看着邬当贺那生气的样子,七无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
“对不起,我来晚了。”
人烟散尽的席上,突然就出现了他的身影。
他们就那样变成了朋友。
那一天,四人将窖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人间中元节的时候,四人偷偷去了人间,四人就变成了五人。邬当贺带回来一个人间的女子,见他确实爱得深沉,七无也就没去劝他。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三人看着邬当贺和桐栩不停的秀恩爱,心里多少也有些担忧。
他们看着她从青丝变白发,看着她脸上的皱纹一点点的增多,也看着他一日日的沉默起来。心里的担忧也日渐沉重,却无话可说。
“桐栩走了。”
自那以后,邬当贺就变得越发的沉默严肃起来,不再如从前般爱嬉闹。
四人也就很少再一起打闹了,都各自的忙碌起来,偶尔见一面,便也只是喝酒。
再谈及当年的事,三人都是笑着的。
“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厉修特别的高傲,一点也不愿搭理我们。”
“其实你们来找我的时候,我很想和你们做朋友。”厉修从来没告诉过他们他是真的一开始就想和他们来往,但是幽冥族的人寿命都特别的长,他始终是要看着他们一个个的离开的。他害怕看着他们走,然后留他一个人继续孤单的活下去。
这些话他从来没讲出来过,现在也不打算说出来,他知道,离只剩他一个人的日子不远了。
“假话,还不是靠着我日复一日的纠缠你才同意的,果然是被我的真情感动了吧。”
“你这样说话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邬当贺,说起来,乘风和你真的很像。”
“不像的话还是我儿子吗?”
一室笑闹,只有酒滑过咽喉和互相取笑的声音。听起来是和谐的美好的,让人想要深陷其中永远停驻的。
“要引渡神识吗?”厉修突然开了口,做为一个亡魂引渡者他已经清晰的感受到邬当贺的元力开始溃散,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真的死去。
邬当贺放下了酒杯,整理自己的衣服:“不用,帮我击碎它,遗体烧掉就好。”做人有什么好呢?有这一世就够了。谁不想逃避一些事情,反正已经死亡了,这样也好。无需去牵扯太多,走得轻松些反而好。“乘风呢?”厉修没想到他连遗体也不愿送回万里族去,“这样对乘风来说不是太痛苦了吗?”邬当贺笑着:“乘风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何苦用一具没有温度的遗体去打扰他。”
做为一个父亲,邬当贺知道自己算不上称职,但做为一个族长,他应该尽到自己的责任,包括毫不犹豫的离开自己的儿子。
他闭上了眼,等待死亡。
室内完全暗下去的时候,厉修打开了门。
瓀荣走得踉跄,险些倒在渡魂殿门口,好在幻空手快扶住了他。
“你很伤心。”
“是啊,我很伤心,你杀了我好不好。”
“我做不到。”
“做不到……我自己也做不到,现在好了,七无走了,邬当贺走了,我这个该死的却还活着……”
瓀荣推开了幻空,一人往前走着。
不远处便是万神殿,从万神殿映过来的光拉长了他的影子,和人一样,踉踉跄跄,凄凄惨惨。
幻空还是追了上去,将他拉回了暗处。
“还是别让万神殿的侍卫把你抓住的好,你倒是不会受伤,万一五行子知道了,你就不好过了。”
“谢谢你关心我,我从来就没好过过。”
想死死不了,想他们活着的,却都死了,哪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
幻空知道他很难过,但她无法理解,这种痛楚她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渡魂殿内终于燃起了熊熊烈火,烈火之中,一切似乎都消散了。所有的过往,所有经历过的嬉笑怒骂,都随着灰烬一起归落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