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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困境 ...

  •   姚正言得到消息,赶回家,见始帙坐在屋角,呆望窗外,姿态如同往常一样完美。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脸看向她,她这才从他痛楚无望的神情看出他的伤痛。
      她走近,安慰道:“帙儿,你不要胡思乱想。”话未说完,已被始帙抱住。他将脸埋在她胸前,低低啜泣。
      他此时是前所未有的脆弱。她无法推开他,一手轻抚他的头发,一手在他背上轻拍,希望以这些简单的动作,将安慰和温暖传递给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手臂,拭去眼泪,动作已恢复平时的优雅自如。他浅笑,泪痕晶亮:“没什么。”
      母亲什么也没有说,但何需明言?他已感到了风雨飘摇。身在皇家,可以履青云如平地,但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转折一生。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然而,盛夏的黄昏,风中居然有凛冽凉意,令他瑟缩。
      少年时,他和姊妹兄弟们在海棠花前,吟风弄月,成天琢磨怎样才能忧伤得优雅。今天,这一世的繁华已飘零殆尽,只剩他孤单于天地间,眼前的她又是谁?
      姚正言感觉到了他突如其来的疏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唤人端了一壶薄荷茶,亲手倒了一杯,递给他。他端起杯,薄荷香气熏入眼睛,才忍住的眼泪又滚落下来,簌簌落入杯中。
      静默中,听到外头通报太太和大小姐来了。两人忙到门口迎接。姚艺和姚世平温言安慰良久,特别是姚艺,絮絮叨叨,一直讲得始帙愁容消散,展颜一笑。她们吃过晚饭,才离去。热闹了半天的院子,顷刻便安静下来。
      始帙的笑容随之转而透出凄凉:“正言,无论你待我如何,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姚正言想说些什么,又觉这些话方才姥姥和母亲都已说过,便简单答道:“是的。”
      始帙闻言,转身在妆台前坐下,镜中映出的神情寥落无比。

      明永长公主杳然失踪,姚家待始帙一如既往,但他平日交好的那些皇家姊妹大多不着形迹地与他少了来往。只有三位公主和建皇子依旧时常遣使问候,尤其是蕴章公主,对他加多了几分关爱。
      接连十余日,他在家中闭门不出。直到有一天,蕴章公主又遣人来,道是国公回府,设了家宴,请他务必要去。他这才懒懒地换了衣裳,略加打扮,去了公主府中。
      席中,始越和风一一知道他烦闷,有意逗他开心。
      姬黛螺笑道:“上次弘州知州呈上的含露杯,还未用过呢。”
      蕴章公主笑瞟了他一眼:“要不是螺儿提醒,我险些忘了。”
      含露杯以玉瓷制成,杯壁满是细孔,缀成四时花卉图样。普通的酒倒入,即刻从细孔漏出,只有极为醇厚的佳酿,才能留在杯中,因此得名。
      因用此杯,蕴章公主又命取了陈年桃花蜜。桃花蜜倾入杯中,色作绯红,在杯中斟满后,堆起不流,酒香漫散室中。
      蕴章公主举杯敬道:“今天不醉不归。”一饮而尽。桃花蜜酒性极烈,经过冰镇,入口时清凉,下肚便化成一团火焰。
      始帙初时还只强作欢笑,喝了一两杯后,神思恍惚朦胧,甜香沁心入骨,驱散愁思,便借着醉意,随意谈笑起来。席间,他几次望向姬黛螺,初时与他见过几次,但未交谈,这个极美的男子一直以端庄温雅的模样出现,今日却觉得他眼波如水,风情荡漾。
      还未散席,始帙已醉倒在地,蕴章公主知道他醉后一向不能坐车,否则定会晕车呕吐,便作主将他留在府内。吩咐姬黛螺:“螺儿,你照顾帙儿休息吧。”姚思盈要照顾两位小郡子,只有他身份合适。
      始帙被扶到姬黛螺卧房中,喝了两碗醒酒汤,开着窗吹了会儿凉风,人渐渐清醒,对着姬黛螺笑了笑,话中仍带醉意:“姬细君,我很佩服你呢,后来居上,得了越姐姐的宠。”
      姬黛螺浅笑不语,他这才知道,自己固然是有意提及含露杯,始帙的醉酒却也并非无意。他不知道始帙究竟意欲何为,静静等他说出主题。
      始帙朦胧的目光在他脸上掠了又掠:“越姐姐平日虽然风流,但从未这样认真,将人千里迢迢从允州带回京城。”
      姬黛螺嫁给蕴章公主,京中流言不少。姬黛螺含笑,这种版本的谣言,已近乎赞美。他低低叹了一声。
      始帙的一腔心事果然被这声叹息扰动:“越姐姐只是爱胡闹罢了,但姊妹中,有谁不是这样呢?只是有些闹得厉害些,哪有不闹的?便是真姐姐…… 呵呵,又有谁怪过她来?”停了一会儿,他支支吾吾问道:“姬细君,……”
      姬黛螺坐近了些,两人膝盖相触,他的声音低如耳语:“郡子爷若不嫌弃,就叫我黛螺吧。”这样的触碰和低语,给了始帙信任感,他终于问出口:“你是怎样让越姐姐喜欢上你的?”
      “她喜欢我?”姬黛螺笑含讽意。
      “我看得出来。姚细君陪了她这些年,她对他,竟还比不上你。”
      “我谨遵夫道,公主对我与其他侍室都是一视同仁,哪有偏宠之说。郡子爷,你这句话该去问国公。”
      始帙苦笑:“越姐姐与风一一别扭了这么多年,风一一哪儿都好,就是心气太高了些。越姐姐肯另娶你,对你的情份自然非同小可。她心中有人,你是如何让她喜欢上你?”
      姬黛螺茫然笑道:“郡子爷,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
      始帙笑容惨淡:“黛螺,我也不瞒你,我成亲至今,都未曾圆房。我现在求求你,求你教教我,我该做些什么,才可以让她肯接受我。”
      姬黛螺的惊讶浮在脸上,又精巧地搀入了不解和同情:“怎会这样?”他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加速,这个消息远远出于他的料想。
      “黛螺,她心中另有人呢。”
      姬黛螺阵阵心悸,思维迟缓得像陷入泥沼。
      “黛螺,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在成亲之前,她曾私娶过一个男子,虽说休了,但我看她心里一直没有放下。”羞耻和恼怒冲破那层漫不经心的伪饰,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来,在月光下分外清晰。
      良久,姬黛螺缓缓问道:“她既然愿意为娶你而休掉前夫,又怎会不肯与你亲近?”暗中苦笑:姚正言的心,真的会被男人打动吗?
      始帙既已开了头,就不再隐瞒,将婚后之事和盘说出。
      姬黛螺顺理成章地追问其中的细节,甚至床闱中的秘事。他一边倾听,一边暗自慨叹:眼前这个单薄羞涩的少年,竟有那样的勇气?仅从叙述中,他已感到了姚正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讲完之后,始帙望着他,眼睛幽黑发亮:“我是否很可笑?”
      姬黛螺摇摇头。
      始帙轻笑,脸色在月光下白无血色:“我也不觉得可笑。母亲走了,她是我在世上唯一可依靠的人。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她喜欢我。”
      姬黛螺静静面对他的决心和渴望,一分分将心底的酸楚压抑下去。他是如此热切,又是如此单纯。如果他能成为姚正言所需要的丈夫,爱着她,照料着她,完成的,又何止是一个人的心愿?
      姬黛螺终于开口,两人倾谈到夜深。
      末了,始帙真心诚意地叹道:“黛螺,你果然很懂得女人。”
      姬黛螺笑了笑,笑容淡去,泛起苦涩。

      次日,蕴章公主和风一一将始帙送上车后,换了轻便衣服,一同骑马到京郊。
      她前些日子,在姬黛螺那里做足了功课。这两天,她尽找着风一一喜欢的话题,与他闲谈。
      郊外旷野中,野花一直开到天边,蓝天绿地间,只有一株大树矗立其间。
      两人在树前下马,风一一将马栓在树上,仰起头,叹道:“这棵黄杨不知长了几百年,见了多少人物。”蕴章公主笑道:“管它多少年呢。我们爬上去吧!”
      古树虬枝劲节,风一一轻巧攀了上去,坐在横枝上,伸手拉了她一把,两人并肩而坐。阳光白光光,远处原野亮得刺眼。树荫下,一丝儿风也没有。
      蕴章公主拿绢帕轻轻擦去风一一额边流下的汗水,说道:“我小时候很喜欢爬树,坐在树梢,看下面人来人往。你呢?”
      风一一想了一会儿:“下大雪时,我常坐在树上看雪花,直到变成一个雪人,然后冻硬了,跌下去。”
      蕴章公主听了,笑得前仰后合,险些坐不稳摔下去,风一一忙扶住她的肩膀,她顺势偎入他的怀中,仍然笑个不住。渐渐的,笑声平息,她顽皮地在他胸前拱动,贪恋地呼吸他的气息。双手也悄悄抚上他的腰间。
      她对风一一向来敬重有加,不敢轻慢,这一次,听了姬黛螺的话,大着胆子,加了些戏谑的手法,看着他脸泛红云,水晶般纯澈的眼神中,揉杂进渴求。
      她觉得阳光在身上燃烧,炽热发烫,而他,越来越令她迷醉。
      她得意忘形,一句话脱口而出:“一一,我知道你在等着我。”
      话一出口,她的头就嗡的一声,世界顿时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只看到风一一淡漠的面容在她眼前晃动,瞬间,激情消退无踪。
      她双手颤抖,替他整理好衣衫,懊恼得说不出话来。
      风一一打破沉寂:“越儿,皇姨和堂姐走了,丢下皇庄事务无人料理。你去把这件差事要来吧。”话声平淡,一如往日。
      “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她不甘心地望着他,手指又按上他的胸口,迎接她的却是不动声色的躲避。
      “我这次回京,就是想与你商量这件事,不算突然。”他的眼光穿过她,不知望向何处。
      她沮丧不已,还想再做一次尝试:“一一,璋儿一岁多了,我本想让她搬到见云院去,只是你长期不在京中,我打算让姬细君担起抚育之责,你意下如何?”
      风一一静默许久:“璋儿是你的女儿,你决定吧。”
      她纵身跳下树枝,落到地上,侧身打了个滚,卸了力道,随即跳起来,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回府后,蕴章公主召集众人,当众宣布,由姬黛螺抚育始璋。
      姬黛螺吃惊之余,慌忙辞谢。
      蕴章公主颜色不善,冷冷道:“抚育我的女儿,是劳心劳力的苦差,并非什么恩宠,姬细君还要推辞吗?”
      姬黛螺这才露出笑意。他刻意怂恿她与风一一亲近,却没想到结果来得如此快,而且好到远远超出预想。
      风一一的眼中,只剩下疲惫和嘲讽。姬黛螺坦然望着他,在这样的战争中,患得患失的那一方,只会最早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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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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