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番外：女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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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媞并没有完全睡着，卡斯感觉得到。她的意识在浅眠和沉睡之间游离，颠簸的时候不容易醒来，安静的时候也不容易沉沉睡去。她油亮的黑发在褐色风衣上推出一个散乱的弧度，头摇摇晃晃地让人看着就觉得累。硫磺味离他太近，卡斯本能地把身体绷紧，但还是出于礼貌地把肩膀维持在一个固定位置。
卡斯先找了个友好的话题开了个头：“山姆的书讲的是个女孩悲惨流浪的故事，最后女主角冻结在冰川里。”
山姆睁开了眼睛，卡斯从后视镜里看到山姆在遮阳板阴影里变得幽深的湖绿色眼睛充满了不想说话的郁闷感：“谢谢你，卡斯，谢谢你没有在卡里媞拆礼物的时候站在她肩膀上这么说。”
“冻在冰川里挺好的。”迪恩眯起了被下午热度十足的阳光撩成鎏金色的金绿色眼睛，几条细纹自然地从他的眼角蔓延出来：“想叫她洗衣服的时候拿出来，看她想乱跑的时候就放进去。”
山姆有点遗憾地努了努嘴，实话实说似地：“可是冰川会移动。”
“哦，真的吗？”迪恩毫不在意地看着戈壁上直线公路的路况：“那车里就少了一个人，我会去酒吧再找一个。”
“好主意。”卡里媞初醒的声音比往日还要沙哑：“怎么不在我睡着的时候把我给卖了？”
山姆微笑起来，依稀间还有点往日青涩大学生的样子。他在座椅里窝了窝，安详地闭上眼睛，下午的阳光照亮了他白皙微红带着星点褐色斑点的皮肤：“卡里媞，你都快五十岁了。”
卡里媞猛地扑向了前座的山姆，身上披的皮夹克一下子滑落到座位底下。她从座椅背后抱上去，歪头用下巴拼命地钻山姆的发旋，伸手恶狠狠地搂住了山姆的脖子。她带着那种凶巴巴的亲昵说：“就是你们这两个臭小子拖累得我！小混蛋，睡着了都要被你们吵醒！都趁我睡着的时候说什么了？”她扭了一下，紧紧地卡住山姆的头。山姆大笑着反手乱揉了一把卡里媞的黑发，装模作样地挣扎着。卡里媞小女孩一样干脆任性地去用下巴去敲山姆的头：“说！快说！”她动作幅度一大，穿着牛仔短裤的长腿赤脚踩在座椅上使劲。
卡斯不知道刚刚在吵架的人们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地开心了起来，他看见迪恩也短促地微笑了一下，这个下巴上长了细小胡茬的成熟德州男人转头看了几眼卡里媞跟山姆孩子气地扭打。他露出一种在他脸上少见的柔软微笑，沾染上下午热度的目光在卡里媞身上一沾即走。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偶尔卡斯还会想起那个热融融的下午，车外的一切在热得扭曲空气的温度下仿佛都被晒得又干又硬，要么就干脆融化了。车里面三个加起来可能还超过一百岁的独行者们因为一些无聊的玩笑话嬉笑得像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而他坐在后座上，好像也成为了这些生活景象里面的人物。
然而这些都不能长久。
卡斯慢慢能体会山姆和迪恩的感觉了，问题越来越多，问题找不到答案。但是问题不解决就会生出新的问题，他只能硬着头皮装作自己没有疑惑地继续前进。越是靠近人类，越是像一个人类吗？他不明白，也无从明白，上帝从不告诉他答案。
迪恩曾经在卡里媞离开他们以后召唤过他，他样子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像看情人一样非常绵长专注地观察着自己的匕首。山姆微卷的金褐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像是为了理清自己思路似地在屋子另一边踱来踱去。发现他现身以后，山姆问了他几个问题，就自己在旁边又走来走去自问自答了起来。卡斯看得出来，迪恩很不好，他已经反复给匕首上了三次丁子油了。他说“你很不好。”，迪恩没理他。他问迪恩“你在想什么？”，迪恩没理他。最后卡斯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你觉得卡里媞会回来吗？”
山姆停下步子看着迪恩，他们都知道答案，卡斯如实地说：“她一旦离开，就不会轻易回来。”
沉默了一会儿，迪恩说：“我知道。”
他没喝什么酒，这让卡斯有点惊讶，但他觉得迪恩现在还是喝醉点好：“我以为你会喝醉，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威士忌。”
“不，卡斯。”迪恩放下匕首，转头平静地看着他。他的头颈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身子隐藏在黑暗中，样子比以往任何一次别人离去时都要得体平静，像是以往经历过的雨雪风霜奇迹般地服从了他。只给他增加了阅历，而不能给他增加痛楚。
“你不明白，我不需要威士忌。”他简单地说：“你只知道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主动离开我们，但却不知道她其实从不会真正离开。我们对她来说就是整个世界，她说她要重新再活一遍，等过几个月我们就能拿这个开玩笑了。”
“你不肯面对事实。”卡斯的心沉了一沉，他的心原来还可以往下再沉：“你这样很危险。”
“哦。”迪恩转头看着山姆轻松地眨了眨眼睛，他的睫毛也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山姆，你不知道TM地哪儿出了问题，但是你很理智，你怎么想？”
山姆无辜中枪似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不能因为比我笨就怪我。老兄，我觉得卡里媞不会主动回来了。”
迪恩耸耸肩看向卡斯：“很好，你们的结论很有道理。但是卡里媞会回来，我已经厌倦说这个了，别跟我吵。”他甚至毫无笑意地微笑起来，像是在认真地开玩笑：“我想找个人，在他所有的关节上都用□□开个洞，再把他丢给食尸鬼。就像是驱魔人版本的意大利圣餐礼*一样处理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想，但是我就想这么干。如果是以前有人说出我刚刚的话，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像处理吸血鬼和恶魔一样地杀了他，烧掉他的尸体。所以卡斯，现在每过一秒我的克制力就流失了一些，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我自己了。我不希望到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后悔。”
“你不知道卡里媞在哪儿，这没关系。但是你要是没告诉我什么，我迟早会知道。”
卡斯明白了，现在对迪恩来说，清醒让人煎熬，但喝醉简直让人痛楚。因为清醒的迪恩.温切斯特都未必能找到卡里媞，更别说让自己喝醉的温切斯特男孩了。除非找到卡里媞，否则他不会罢休的。他的眼睛这么说，他握刀的手这么说，他的全身都这么说。
对比起来，卡里媞看起来倒是好很多。她大概是在哪个巷子里为了好玩扒了酒鬼的皮夹克，有点大的外套在她身上松松落落的，上面散发着便宜威士忌和刺鼻香水的味道。她像出去自助游的年轻女孩一样穿着廉价的白T和牛仔短裤，不合时宜地套着牛皮短靴。当卡斯应她的召唤现身时，她坐在生锈的蓝铁皮垃圾箱上没心机的女牛仔一样灿烂地笑起来。
“卡斯。”卡里媞轻快地说：“真高兴见到你。”
“迪恩说要是我没告诉他什么，他就会干掉我。”卡斯不想跟卡里媞笑眯眯地叙旧，他直接打断了卡里媞的话头。
“他不会。”卡里媞伸了个懒腰：“他做不到，他还是迪恩.温切斯特，只不过是失去幽默感的老妈跑路版本的。我跟你说，他们都有点伊谛普斯情结*，过段时间就好了。”
“别说废话。”失控的局面让卡斯隐隐焦躁起来，他粗暴的措辞让卡里媞挑挑眉：“你不是他母亲，你是他的情人。我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我也没有时间，你应该回去。”
“为什么？”卡里媞厌烦地调开脸。
“山姆有问题。”
“我不能回答他的问题，让他老哥回答去。”
卡斯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老是要逗他：“不是这么回事，他……他好像不像是以前那个山姆了。”
“我不是以前的卡里媞，迪恩不是以前的迪恩，你不是以前的天使，山姆不是以前的山姆有什么稀奇的？”卡里媞跳下垃圾箱，顺脚踢开脚边的易拉罐，空瘪铁罐在巷子里来回击打发出空洞的回响声：“他比以前更忧郁了？他现在不再思虑重重了？说实话我不在乎了，我花了二十几年也没能让这哥俩有点什么好起色，可能就没有人能让他们开心。”
“你在逃避现实。”卡斯有点疲累地皱起眉头：“你都快五十了。”
“你都几万岁了吧？”卡里媞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挥挥手让世界一片和平安详啊，你还是个天使呢。”
“别闹了！”卡斯吼了出来：“我还有整个世界要担心！你知道我要付出些什么吗？！”
卡里媞因为天使从未有过的爆发惊讶了一秒，但她眨眨眼睛就把自己的惊讶从睫毛上抖掉了。就像一个隐约的预感终于浮出水面来了一样，她沉稳地看着他皮囊那海蓝色的温柔双眼，微微生出岁月感的中年男人的英俊五官：“深呼吸，天使。这是条小巷，但不代表没有人会来……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光是猜猜就知道，因为我做过领袖，知道他们都需要干些什么。”
卡斯觉得胸口微微一轻，不妙的坠落感包围了他：“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卡里媞不嫌脏地靠着掉落墙皮的渗水白墙微笑起来，笑容倦怠而温柔：“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卡斯的胸腔又轻了一下，像是灌进了风，他反问道：“朋友？”
“对，我当然会重新活一遍，忘掉之前二十几年在这个世界上度过的时光，尝试做个崭新的面目丑恶的年轻小妞。”卡里媞注视着他：“但是我不会忘掉旧朋友，等迪恩跟山姆习惯没有我以后，说不定他们也能像个旧朋友一样来看我。”
她停了一下，轻声说：“别瞒我，卡斯。不是说你这样做不对，只是你这样做已经没有作用了。我刑讯了几个恶魔，我知道你在黑暗中做了什么。”
卡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有种刺痛的羞愧感，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把话说出了口：“我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卡里媞应了他：“换我我也会这么做的，可是卡斯，我不是个好人。你是个好人，这不一样。”
经过这些日子，卡斯好像渐渐能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他如疲惫的朝圣者一样若有所悟地问：“为什么不一样？”
天光落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巷子里，巷子的尽头这个久久不能离开人世的女英雄无声地深呼吸。她感受到十几年前的岁月跋山涉水而来，死前的回忆夹杂着现下潮湿沉重的雾气袭击了她。卡里媞看着天空，像是看见了很久以前离开的故乡。
“因为我伤害了自己爱的人以后，我可以没心没肺，你不能。你会被自己的作为折磨，会悔恨，会茫然，会长久地记得自己干过什么。”她顿了顿，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可你看看，我不会。”
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我活该做个女鬼。”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番外：女鬼（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