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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基尔伯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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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麻烦您把帐结一下。”
那个男人已经在一个角落里呆了两天,除了不停地喝酒和吃很少的食物以外,一直都在睡觉。可不能让维拉知道这个男人还在白吃白喝,丽兹拿记账本在桌角磕了磕。
男人不耐烦地揉了揉蓬乱的白发,又睡了回去。
“喂,先生!”丽兹的账本磕的更响了。
“晚上有人送钱的再他妈让老子睡一会儿能死啊!”
丽兹有点惊讶,这个男人说的德语带着明显的柏林口音,她想到了什么。
“你参过军?”她压低声音问。
“我们这岁数的谁他妈没参过军。”
“……逃犯?”
男人不作声,依旧趴在桌子上睡着。
“你想在这里呆多久都没问题,我们谁也不会告密,只要你把帐结了。”
“晚上结!”
“如果晚上我没收到的话,我保证您第二天就会登上报纸。”
他像没听见似的,接着睡。
这种人丽兹也遇到过不少,尤其是战争刚结束的那段时间,散落在东欧的战犯都极尽所能地逃离他们曾无限辉煌的地方,不过近来已经极少了,有能力的早已将自己洗得一干二净,差的也基本都被处理掉了。
“我劝您下次张口说话时柏林腔注意一点,会来这里的柏林人大家都知道是什么。”
中午的时候丽兹向维拉提起了这个人,她知道维拉不会说什么,维拉一向对逃犯一类的人有种执念般的宽容。
他们也曾是德国人的英雄,维拉说。
“如果他晚上不结账呢?”
“把他赶走,态度好一点,小心他们有枪。”
“他们可不敢在这里杀人。”
“谁知道呢,这种人总是自尊心强得离谱。”
“嗯。”
维拉在上楼前看了一眼那个人,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踏上吱吱呀呀的楼梯。
那人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丽兹冲上去把账本敲得直响,结账。
晚上维拉会送钱来的。
谁?
我老婆,她现在应该到……那个什么,反正是车站那里了,晚上就来……你要不要去看看?
丽兹仔细端详起这个男人,他皲裂得变形的手,他脸上深深的纹路和伤疤,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维拉相片上的人一点也不像。
“……基尔?”维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丽兹注意到她指尖止不住在颤抖。
那个人像触电了一样往后缩了缩,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不干不净的话,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维拉。
“……维蕾娜?”
丽兹伸手扶住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维拉,而她已经快被这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你到楼上睡吧,许久后维拉开口道。
那人朝楼梯看了一眼,露出有点迷惑的表情。
我带你去,维拉扯了扯那人的袖口。
他看着维拉的手,没有动。
维拉干脆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拖了上去。
那是谁,捷克小姐问。
维蕾娜的丈夫。
维蕾娜?
嗯,维蕾娜。
丽兹低头将那页账单扯掉,撕碎。
捷克小姐看着垃圾桶边散落的纸屑,笑了。
喝太多了,基尔躺在弹簧床垫上对自己说,我竟然看到了维蕾娜,在酒馆里擦桌子的维蕾娜。
是她在说话吗?在说什么?梦里听不清楚,算了,闭上眼睛,再睁眼就他妈能回到现实了。
“你身体还不算太糟,营养不良加上些肺气肿,很正常。”
“嗯。”
“这里的冬天很长……”
“我知道,我从42年开始就一直在东线。”
“哦?”
“我们差点打到了莫斯科。”
“我们可不是差点。”大鼻子的军医递过来一根卷烟,“我也跟着部队打了两年多,不过我最讨厌你们的地方就是把侵略当作是件什么理所应当的光荣事。”
“对于我们来说,我们是在抗击布尔什维克的侵略,很光荣。”
大鼻子医生生气了:“我去过德国,妈的,就算是战争最艰苦的时候,在花山那样的普通的德国小镇里面的人都他妈住着天堂一样的别墅!你们个个过着布尔乔亚式的富足日子,却恬不知耻地来抢我们的小树皮屋和黑面包!你们觉得这光荣?!”
“还有别的事么,没的话我就回去了。”
“你身体不赖,但最好还是省点力气过冬吧,少去跟人打架什么的。”
“拳击可是个好东西,大夫你也应该尝试一下。”
“我很讨厌有人给医务室增添不必要的负担。”
“我也很讨厌有人闲着没事就跑医务室,再见,大夫。”
俄罗斯的冬天到底有多长,雪地上的阳光都他妈快把眼睛刺瞎了。
别睁眼了,日光太足,反正闭着眼也能走回那个猪窝一样的营房里。
谁他妈在叫我?
“基尔伯特!”
男人挥手打断那个声音,却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
“他们真的是夫妻吗?”捷克小姐慢慢地擦着桌子试图分辨楼上两人在说什么。
“肯定是,”丽兹若有所思地说,“我在门外仔细听过,他们吵了半个小时我基本一句都没听懂。”
“那有什么,吵架时语速都很快。”
“维拉至少说了四种语言,唯一的德语还是维也纳方言。”
“……”
“她丈夫一直用俄语和柏林话回她。”
“……就这样吵了半个小时?”
“现在有四十分钟了。”丽兹抬头看了看钟说。
“……他们感情挺……深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