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辣椒的情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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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久了，记忆里的嗅觉开始变得异常敏锐，我记得暴雨过后房檐屋角散落的青苔里浸透出的清新，我记得傍午迎面吹拂的潮湿的暖风里夹带的馨甜，我的鼻腔里甚至还藏着酷暑里骄阳炙烤着沥青路的味道，都是故乡里关于夏天的记忆，琐碎却异常真实。
夏天天黑得晚，从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我每天都能在回家的路上坐在公交车上看着夕阳西下。那时候，我的左手边是在碧波中轻荡的广袤的芦苇田，我的右手边放眼望去则是傍着洞庭湖堤生长的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公路如同一条丝带顺着湖水蜿蜒在鲜花绿草之中，追逐着落日的余晖，远远望去，金色的微波里是收网回家的小渔船，偶尔几声鸥鹭的争鸣，这曾是我学生时代日日观望的关于洞庭湖夏日里的景象，在我少年时的日记里，时常会看到这样的描述，它镌刻在我的思想里，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的。
那落日的余光是我心里最美，那湖心的舟子是我心里最美，那岸边的芦苇丛是我心里最美，还有那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亦是我心里最美。
若是时光回溯，我知道，我那是侯惦记的不是湖中美景，而是饭桌上的晚餐。少年时不扛饿，我几乎每回下车都是一路小跑回家的。那一路，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随着湖风淅淅沥沥吹拂到巷子两旁的梧桐树下，我跑在树下，分辨着各家各户混和在辣椒气味里的菜色，有辣椒炒肉，有辣椒炒豆角，有油淋辣椒，有……
又有哪一家会没有辣椒呢？巷子里充斥着各色辣椒的辛香，伴随着烟火气色成了我少年时追逐家的味道，待我成人了，远离了家乡，记忆里关于家的最浓墨重彩的味道就是油烟中呛人的辣椒味。
离家十多年，因了这回爆炸事故，我头一回赶在夏末回到家中。下了火车，湖边的美景早已不再，千年的鱼巷子也拆了，唯一的慰藉就是夜色里街头巷尾依然不变的辣椒味，这味道催生着口中的津液，告诉我该回家吃晚饭了。
远在外乡的孩子总教亲人更加牵挂。我父亲吃了酒喝了茶，三不五时凑到我跟前，说要和我说几句知心话。兄弟姊妹则拖我出门四处兜兜耍耍，唯有我母亲性子淡，我才回来，她便开始张罗着我离去时带走的事物。
辣椒是必不可少的，离了这家乡的辣，教我怎么活？我母亲最懂我，次日早早起了床，去市场买来各色辣椒，红色的米辣斩碎了，加了盐姜，放点白酒做成剁椒，黄色的朝天椒剁好了拿油封好，用来煮鱼最鲜，大螺丝椒是这个季节新收的，最是辣人，拿水焯了放凉台上晒成卜辣椒，还有绿尖椒，买回来洗干净，她坐在阳台上，拿着剪刀一根根小心翼翼剪成四瓣，拿线穿好放在大太阳底下晒干，等到傍晚收辣椒的时候，锅里热一满锅子菜籽油，兑了生抽烧熟了加点盐，等油凉透了，满屋子都是菜籽油的清香。她则一刻不能闲，将晒好的辣椒倒入锅里仔细揉上两遍，待那油香包裹住辣椒的辛香之后，再沉入事先准备好的保鲜盒里，这便成了。
我在家的七天，她虽不曾同我说一句推心置腹的暖心话，却日日夜夜为我的各色辣椒操着心。早上搬着辣椒出去，夜里收了辣椒回家，忙的腰也直不起来。
8月28日那天晚上我回家，她还在厨房里为我做啤酒鸭，说是让我在路上吃，我和她说话，她也不理我，一个人闷头闷脑切着姜丝，我说我来，她不让，我再抢，她按着刀把我骂出厨房，说她心情不好，不想同我讲话。
走得时候，她没送我。我妹妹带着外甥女拖着我的箱子兴冲冲走在前头，我忘了拿水，回头来到家中，她一人在厨房里洗碗，我喊她，她应了一声，问我怎么还没走，我瞥见她悄悄抹着泪，喉咙里便哽得慌，慌慌张张抓了杯子猛灌了一口水，连拜拜都没跟她说就冲了出来。
路上，我也不敢跟她打电话，到家的第二天，她打电话来问我，油辣椒吃了吗，要尽快吃，别走油了，记得存冰箱里，剁辣椒不能沾水，怕坏，吃完要记得封号，如此云云，絮絮叨叨都是辣椒的琐事，一通电话十多分钟，我娘俩一句体己话都没有说，很多的情分，都包含在辣椒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辣椒的情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