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食代》寒无牙

5、紫苏与黄骨鱼

　　关于食物的记忆，就如同那汤汤流逝的岁月之水，只身随意掬起一捧，沉淀在掌心的富养的泥沙如同溅落在记忆之河的星芒，一经点触便激活了那早已落幕的往事，随着记忆的潮汐缱绻而来。

　　我的记忆里有冗长的夏和冬，季节的更迭反而模糊了，许是因我少时还在学堂里的缘故，真正自由的日子不多，寒暑假才是不易得的快活日子。

　　过了夏至便有了盼头，暑期已经临近，我便可以漫山遍野野猴似的窜了。夏天里，在我记忆里深深刻着三种味道，一则栀子的馨甜，二则荷花的幽淡，另有一种便是屋前屋后密密丛丛的带着些微辛烈气味的紫苏。

　　紫苏到了夏天就有，端着锯齿状的卵形叶子，一场雨后，便长势喜人。菜园子里最恼它，它吃肥吃的厉害，是个抢地盘的好手。一般人下地干活，大部分皆数拔了，只留下一两株，留着做调料。因为它独特的芳香气味，去泥腥是最好不过。

　　于是，煎鱼，烧青蛙，炸龙虾，煮唆罗都少不了它。我独爱它带来的香味，光靠着那几片黯紫色的叶片儿，蘸点汤，我也能咕噜噜下去一碗饭。

　　这存放在舌尖上的，混和了嗅觉和味觉的独特记忆，最是长久。若问我关于炎夏的点点滴滴，我吞吧一口口水，催生的津液里便含着我年少时所有穷游乱窜的故事。

　　竹林子里打秋千，爬树上起人家的桃子，掰地里的蚕豆，垒窑子烤红薯，这都不算什么，我最爱同我堂哥一处耍。下午顶着烈日蹲河沟边钓龙虾，去池塘边的溪涧里摸鱼，夜里还要拿着手电筒同他一起照□□。

　　我不如我哥内行，也不如他有耐性，教我拿着钓竿，我一下去可以绕着池塘跑上几十个圈。若说起摸鱼，我手脚又不如他利索，我还怕溪沟沟里藏着的蚂蟥，说白了，就是个跟在哥哥身后的粘屁虫。

　　可我心里却老大不服气的，从来不肯认输。我下午蹲在岸边看我哥摸鱼的时候，远远见着我父亲拖着一板车的鱼饲料走在湖堤上，我便冲过去，跟在他身后卯足了劲的推轮子。

　　湖里的鱼经人喂养久了就生出了一丝灵性，待湖里水温低些了的时候，它们便一群群游到饲料台边张着嘴儿盼着。等到我父亲来了，将草料，糠饼扔进饲料台里，那鱼儿便一窝蜂似的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这时候，我只需弯下身子提个小桶，便一抓一个准。

　　我最喜欢黄骨鱼，这鱼儿粘滑的很，个头小，肉质却紧实饱满，带着一股弹牙的劲儿，久煮不烂，好吃的很。

　　我父亲在那儿投料，我便蹲在船头抓小鱼儿，抓到了，兴冲冲拿到我哥身边献个宝，再坐上板车随我父亲一块回家吃饭。

　　夜里吃的就是那黄骨鱼，黄骨鱼，鲇鱼科，也长着两根八角须子，披着豹纹皮，看着挺犀利的。我父亲杀鱼是个好手，内行人鱼吃得多，自然通过杀鱼便能看出点门道。这鱼儿，只消拉住它的下颚使劲往后一带，拉出一个豁口，它是个圆身子，内脏就长在下颌的后边，内脏也不多，从拇指翻出来便干干净净的了。

　　黄骨鱼越小越是好吃，放青油里小火慢慢煎，煎至外皮焦黄，这时间，就有我母亲的一番理论，须得多放些生姜，借着姜丝的辛辣去除鱼肉的腥味。等姜煸香了，舀上一瓢水，撒上小米辣和泡山椒细火慢炖，我母亲说了，但凡炖肉，放些许陈醋总是好的，肉质滑嫩还不易老。

　　她盖上锅盖的时候总会突然想起还有件事儿没有料理，急急忙忙唤了我去菜园子里，为她摘些紫苏。

　　紫苏经过一夏快窜成一棵小树了，我只要顶尖的嫩牙，胡乱择了一把送与我母亲，她那里时候正好，将紫苏叶切成了丝儿悉数扔进锅里，只等着最后回味，就要关火。

　　这时候，鱼汤的味道早已经升华，紫苏便是那最后一道催化剂，厨房里充斥着层层叠叠的香气，等揭了锅，我总要第一时间凑到锅跟前煽风慰劳慰劳鼻子，那香味，浑厚辛烈，还带着鱼肉的鲜嫩肥美，只有借火势才能发挥到极致，以致于我的口水都要险些淌进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