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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焦糖糍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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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南,腊月二十四是细人子过的年。在乡下,腊月是个农闲的时候。这一天,既是细人子过的年,大人自然少不了孩子们的吃喝玩乐。
我放寒假在外婆家做完作业了便被我父母接回家里去,唯独这一天,我是要回到乡下的。
腊月二十四,在外婆家那边,家家户户都会打糍粑。那对于我,可是个年年要看的大热闹。
我大姨父是我外婆招赘的女婿,家里打糍粑便由他操持。我们家里打糍粑一般都是夜里,打糍粑是个力气活,我外婆这边没什么男劳力,须得别人家里忙活完了,再由我大姨父将人请到家里来帮忙。
我外婆和我大姨半下午就开始忙活了,先要筛米,泡发,生火烧炉子上甑篦,估摸着人快来的时候,我外婆便将发好的糯米平铺在甑篦上。
来的都是大老爷们,还有好些青壮年男子,皆是乡里乡亲,被我姨父邀到家中来打糍粑的。既是年节里,自然没有让人一来便干活的道理。我外婆和大姨在堂屋里忙前忙后,替来客端茶倒水。
堂屋里坐满了人,大伙围坐在火炉边,年长的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袋,年轻的便嗑瓜子聊天,也有些后生伢子听人差遣将放在后屋的直径约莫一米的灰白色大石臼抬到堂屋里来,顺道将石臼和那扁担长短的长木桩清洗了干净。
我这时候一般不敢胡来,老老实实搬着小板凳靠在炭盆子边上静静看着热闹。顺着后院门开的那一点光,我看见外婆娘俩在灶屋里添柴加火,忙得不亦乐乎。灶台上的火越烧越旺,蒸汽带着糯米的清香,盘旋在屋顶,混和着旱烟杆子里冒出来的辛辣的烟草味,昏昏黄黄的,如同裹在半云中。
那新米出来的气味实在太清甜,旱烟的味道又着实太呛人,我支着脸坐炭盆子边上,一边流着泪,一边幸福的想着糍粑的滋味儿。
一会儿,工具都备齐全了,米也蒸好了。几个男人见好,利索脱了棉袄,只留下一件衬冷的秋衣,依次围着石臼周围站好了。
外婆和大姨抬着蒸熟的糯米趁热倒进了石臼里,男人们便两人一对操起碗口粗的木棍趁热在石臼里搅捣。
二人一上一下,交错发力,连捣带翻的,捣制时还时不时搓刮着棍子上粘着的米浆。
煮熟的糯米经这一捣搅,异常的黏糊,溅起的米浆又热又烫,需要很大的劳力操持,几分钟下来,先才的人们早已是汗湿浸背,气喘吁吁的。
这时候,停在一边的男人立马将其替换下来,如此数次,堂屋里的男人各个是满头大汗,腊月深冬的,都脱光了上衣光着膀子干活。
堂屋里,捣臼声铿锵一致,热火朝天的,门槛边上,也有些乡里的年轻妹伢闻声过来张望的。
妹伢们刚到,那些后生伢子就起劲了,纷纷替下了年长的,哼哧嘿呦的一轮比一轮块,石臼里的糯米经过百千捶打,渐渐融合到了一起,这时候性情风骚的伢子冲着漂亮妹子扯着嗓子嚎一个哦呵,其他人便放开了,嘻嘻哈哈唱起来:陈家的糍粑白哟——吴家的糍粑还细——初一到你里吃糍粑克得不?那好得很——冇得问题!
有些正恋爱着男女也有羞红了脸的,互相偷偷瞅着,小伙子震颤的块肌和姑娘羞红的脸印在火光里,是我儿时印象最为深刻的恋爱场景。
待一曲浑歌了了,糍粑也成了,便有人用棍子将捣好的糍粑放瓷盆里收拢揉光,再又倒回簸箕里,按成一块一寸厚的圆饼子状。刚做好的糍粑,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盘,倒真成了一件工艺品,在豆黄色的灯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光泽,美丽极了。
糍粑的吃法多种多样,它最素淡,却又最出奇,能极尽你味觉的无穷想象,荤素皆可,浓淡咸宜。酸甜咸辣,蒸煮煎烤,只经巧手点化,便有一番改头换面的变化,小小一块,便能催生出无穷的智慧,是我极爱的一样南方小食。
孩提时最爱甜,所以我心里最爱那蛋皮焦糖煎糍粑。糍粑做成时,我外婆一定会先给我煎上一块解解馋。
糍粑先搁青油里两面煎到外皮金黄,这时候将打散的土鸡蛋泼到糍粑上,两面翻煎,让那鸡蛋覆在糍粑上,将糍粑盛起来,趁油温还热,借着余油倒些白糖进去,将糖煎成焦色淋到糍粑上。
那糍粑瞬间变得华光异彩的,流淌着的糖浆色泽浓郁,口感丰富,甜蜜中勾出一丝儿苦涩,一口咬下去,便能从这甜蜜中品尝到鸡蛋的绵软,糍粑的皮脆肉嫩,借着筷子还能拉出一条长长的丝,那幸福感甭提了,细人子的年节,你说,如何少得了焦糖糍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