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食代》寒无牙

3、捣茄子

　　我很小很小就被父母送去外婆家寄养，对乡村生活的记忆尤为深刻。

　　我外婆原是名教师，□□时我外公受批斗，他们下放到乡下，后来平反了，我外婆也成了劳动大众，我外公早在□□中去世，她孤身一人拉拔三个女儿长大，也不想回城里了，大队同情她，给她分了地，碰巧村里头要办学校，她便拾起老行当，当了村里头一名民办教师。

　　许是生活历经的风波，她为人寡言罕语，不苟言笑，待我们也是极严厉的。小时候，瞅着快到上学的年纪，我们这些孩子便被父母亲送来外婆这里学些学堂里的规矩，好在学校里能跟得上班。

　　我因为与妹妹年龄差的小，早早的便来到外婆身边，还有我表弟，于是，我们自幼便结下的与其他表姊妹不一样的感情。

　　我记得多的时候，我外婆一人要分管四个孩子，她还有田地要操持，还要备课，上课，批改作业，照顾我们的起居，对于我们，她自有她一套教师的规矩来约束我们，几时玩耍，几时学习，几时吃饭，每人吃几多，夜里几时睡觉，都得按照她说的来，若有违反，免不了一顿骂，急眼时也少不了两餐打。所以，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惧怕她的。

　　虽说心里怕，却也挡不住孩子的天性。我和我表弟在乡下，一到下了学，爬树揭皮，刨地掘菜，村东头的旺财阿福看了我姐弟就夹着尾巴偷溜，村西头的母鸡母鸭被我姐弟追赶得只能撂下软蛋逃命，隔壁的习老嗲见到我们这对野人也是啧啧称奇，摇头晃脑直说这对化生魔王简直无恶不作。

　　唯独我外婆驯服得了我们这对野马。傍晚炊烟袅袅的时间，就见我外婆立在禾场的台子上对着小溪对面的山头放声一喊，那声音经山谷的回荡传到我和表弟的耳朵里，我俩便不管不顾，跟赛跑似的，踩着田埂子撒着欢的往家里冲去，谁也不敢落后，已经跟个黄泥巴狗似的了，这会子要敢回家怠慢了，定会被我外婆好一顿数落。

　　吃饭是件大事，我们洗了手，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外婆事情多，忙的脚不着地，自然对吃饭有严格的要求，每人每顿至少得吃一碗饭，不许挑菜，不许剩饭，她年轻时就节衣缩食，不许我们浪费，吃完了碗倒扣着不许掉饭粒子。我和我表弟都是吃完了，再伸长了舌头朝那碗口狠狠卷一圈才敢下桌。

　　那个年份，日子都不是太宽裕，我外婆又是个极节省的人，每月发的工资，愿意替我们姐弟定杂志定画报，桌面上却鲜少能见到荤腥，一日三餐大多时间都是她菜园里摘来现成的。到了夏季，豆角茄子黄瓜便要轮着来。豆角和黄瓜我都爱，倒也没吃腻，独剩下那紫皮茄子，我是怎么也爱不起来，有时候宁肯吃白饭也不吃菜，没少被我外婆责骂。

　　我外婆为了让我们能好好吃饭，便三天两头变着法子做那老三样。茄子味淡，又耗油，天天煎着吃她嫌不划算，便如同擂辣椒那般，做个便利的方法。

　　茄子洗干净了，等吊炉子上的饭逼出了米汤，她便将茄子扔进锅里，和米饭一处闷着。这时间，她掇把板凳坐炉子边，拿着擂姜盐茶的石滚擂着姜末和大蒜，待那米饭上了气，熟了，她揭开锅捞出茄子放进小石臼里，趁热将茄子捣散了，便起油锅里将那姜末红辣椒一块儿煎香了倒在茄子上。等到上桌前，放点酱油，盐，末了，拿出一点麻油绕个圈淋上，那茄子这会子在灯光下泛着淡幽的光，夹一筷子放进嘴里，混合着姜辣蒜的麻油香气，那滋味儿，真真能在这寡淡的蔬菜里挑出一丝儿肉末味来，倒成了我幼时记忆里极为深刻的一道菜。

　　多年以后，等我长大，亲手做一盘捣茄子，才能体会外婆当初严厉外表下包藏在那些平淡的蔬菜中的无私的细腻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