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柳行》msti145

19、（19）错综

　　冬日已临，正是大地萧瑟草木怀悲的季节，高崖上，阴寒雾气飘摇，更觉朔气如刀，风势遒劲，如四面八方而来的透明刀戟，削斩在天际旷野，彷佛渴望除去一切阻碍。

　　鼻中闻到爆炸后的余味，她以内力推落几块大石，再射出数枚淬毒的飞针，黑衣女子盯紧目标，施个劲道将兵器抛落，她立在崖前，身上脸上因狂风的吹袭，分外冰冷刺痛，长指紧紧插入手心，她却一点也没有感觉。

　　她紧紧盯着崖下，有一种燥热冲动兴奋……狂喜的情绪像要破体而出，达到目标的满足感所给予的愉悦，让遮住面目的黑罩之下，绝媚入骨的面容扬起阴冷的微笑。

　　红唇艳艳，张吐着酷寒言语。「夜瑟呀夜瑟，武功……任务……众人的敬佩惶恐……我都敌不过妳……师父在妳身上投注的眼神实在太多，每日每夜，师父对着妳笑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让我不曾睡过一宿好觉，所以……唯有除掉妳我才能安心，为了我，妳就安安静静葬生在这落魂崖吧……妳终究再也无法与我争什么了！」格格魅笑，尖锐而喜悦。

　　一旁道上突窜出个身材单薄的黑衣人，双手持着一大一小的子母剑，锐锋上血迹斑斑，他往四周仔细一瞧，收罢兵器，旋即急急问道：

　　「我刚刚在执行任务时看的分明……大师姐是往这个方向奔来……七师姐……怎会只有妳在……她呢？」

　　嘴角勾起魅惑众生的微笑，她幽幽复淡淡地答道：

　　「别寻了，小师弟，大师姐在这儿呢！」一手轻拂青丝，状似清懒，她指着崖下无底渊，笑意更浓。

　　黑衣人征忡了下才反应过来，听闻噩耗，他身子一晃，墨色身影如梭，一个闪身，就要跳下崖寻他心中那重要之人，立即被最靠近崖边的黑衣女子一把狠狠抓住。

　　「疯了吗你！她跟她情人楚细非一同去死，你也要殉葬吗？」师父……师父也是如此……她将师父深情一片师父却不屑一顾；夜瑟对什么都不理不睬……却被师父看的极重要。

　　嫉妒恼怒的心情又升起，手下力道更增。

　　他甩开她手，眼中恼怒之光渐盛，对她的字字句句一点也不信，「妳别胡说！」

　　周遭无人，她没其它顾虑，扭曲事实原貌，「计划生变，跑出个意料之外的人物──楚细非。虽非任务一环，但正巧符合师父所望，我正要擒他威吓游园山庄交出东西，想不到夜瑟竟动手阻我，争斗之中，雷火弹被引燃，楚细非受波及坠崖，她乐意救他跟他一起跳崖，你懂不懂！」她骤地对他出手，他回掌相抗，黑衣人武功不敌，被逼退了数步。

　　冷哼一声，她复言，「我胡说！？」挑高声音，心头火起，「几日前，她执行任务之时跟楚细非对上，竟无功而返，江湖谣言，门中数据记载，楚细非出自武林名门楚家庄，自小身子有疾，幼时离庄拜九华老人为师，一直不见踪迹，几年前才开始行走武林，且在江湖上也不以武功见长，你我都知晓她武功奇高，一个有疾的男人……区区一个楚细非，怎么可能使她任务失败，呵呵，必是她下手留了情，要维护这位有情之人！」

　　他反唇相讥，语气十分不屑，「大师姐做事一向有其道理，她冷静自持，才不同某些私情与任务不分之人，药王庄、云梦镖局、李府……多少次任务失手又要人收拾，成日只想着争宠陷害他人……怎不想想自己斤两有多少！」精致的眼怒瞪着她。

　　她利眸杀意毕现，咬住唇不出声。

　　他冷静下来，怀疑之心渐升起，沈声道：

　　「周遭不见大师姐留下的记号、地上又只留七师姐妳的兵器痕迹……莫非是出了什么状况，或者是……有人又动了什么手脚。」他索性挑明了说。

　　被说出端倪，惶恐之余，她怒极反笑，嗓音顿柔，「小师弟，没有证据你可别乱指责自己人，这可犯了门中大忌，况且，夜瑟沉默寡言、性子反反复覆、心机深沈，你怎么敢相信她……你自以为自己了解她，说不定她故做样子，维持一个假象在骗你……利用你呢……」

　　他气红了眼，无法忍受有人批评那个女子，「闭嘴！妳根本不配叫她名字，妳妒恨大师姐之心昭然若揭……还以为他人不晓得吗！？一定是、一定是妳……」

　　劲风袭来，随即是一个清脆的巴掌声，那力道让他头偏到一边，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意，口中尝到血的咸味，他动也不动，忍着受了这一击。

　　甩甩手，她不满地大声骂道：

　　「反了你！小师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莫非眼中只有夜瑟就没其它人了！我可是你师姐，门中以武艺论高低次序规定，弱服强，你忘得倒挺快，要不要回门中遭刑，来好好提醒提醒……」

　　忆起门内之事，熟悉的恐惧浮起，他眼底略过丝害怕，用力纂紧拳头，倔强地别开脸，不发一语。

　　她见状，心中冷笑，「还不随我回去负命！」曼妙身子一扭，旋身就走。

　　他转头望着崖下，瞳中已带蒙蒙光，脑中闪过许多念头，脚一顿，又想下去寻人，然硬生生忍住，心里想着──「不会的……不可能这样就……」许多想法瞬时错落，又觉，「说不定这样子她才能逃开……」良久，才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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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知道我百毒不侵？」嘴巴没关牢，话甫出口，她就后悔不已，对这种自己泄漏自己不是「柳叶」的脱线，小小小责备了自己一下，可是既然都讲了，她又对楚细非接下来的回答，充满紧张好奇疑问──这下说不定可以从他口中拼凑出真正的「柳叶」全貌了。

　　想不到楚细非让她非常失望，他习字如金，啥都不说，贴上她后背的手正将体内源源不断的内力灌注她四肢百骸，使她无限舒懒，不知多久以后，才见他收回手于身侧，缓缓调息。

　　黑闇里，他突低声传来句话，「我自然是知道。」

　　此时她浑身彷佛置身三温暖中，身体暖洋洋的、全身轻飘飘、眼皮越来越重，听见他的响应，好不容易才凝聚思绪──「刚才好像有顺口问个问题可是还没有听到回答原来他不是不讲是想了很久才讲虽然有讲跟没讲好像没差别现在有回答还是要好好听……」拍拍脸，她设法让意识保持清醒，声音模糊困惑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

　　「妳以前也曾经这样喂血救过我。」温吞的语调说着话，包含几缕怀念。

　　脑中茫然，「啊……我救过你……以前……我们认识……」她揉着快闭上的眼，越来越迷惘。

　　「嗯。」嗓音略带倦意，他试探着问道：

　　「妳记不得了吗？」

　　她打了个哈欠，又捏了自己几下「唔……也不能这样说……毕竟我不是……不过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颠三倒四，其实她想表达的就是──「我不是柳叶当然不知道关于本人的事」。

　　将追查下落时所获之万缕千丝牵起，他眉眼低垂，总算有了结论，「……果然不错，身不由己……」思及眼前人的遭遇，他情绪顿时不稳，旧疾一疼，他压住胸口，咳了数声，慢慢稳定飞腾紊乱内息，「……练有慑魂之法……会使人记忆有所遗漏……」

　　「耶？」什么什么！？遗漏什么赶快讲。慑魂？那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就异常可怕，哇呀啊！天呀－地呀－她还不想不明不白，魂就被人慑……慑慑走啦。

　　黑暗中，俊美的脸上染起愁思，端坐在她旁边，他轻抚她的头，就像她幼时对病入膏肓的他做得那般，充满疼惜跟温柔，「那日妳下山未回，师尊他……」

　　她把握住重点，「师尊？你的还是我的！？」他……他……他也是跟黑衣人一伙的？气质不像，可是人不能只看外表，因为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她慢慢慢慢往后缩了缩。

　　他浅笑，修长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发丝，捻去尘灰，「妳早我二年，拜云师尊……武林人称为『九华老人』为师，我尚需尊称妳师姐。」平缓答道。

　　咦咦咦……不是某某门主，所以「柳叶」有两个师父啰！又是师姐──「柳叶」真是当人师姐的命，到哪都是师姐。想到这儿，她很快接口，「嗯！所以我下山不知跑哪去后，师父来寻我，然后呢？」甩甩头，意识清醒了些。

　　有点讶异于她语气里的浓浓好奇，又想到她离去的日子，楚细非一叹，这样想不起，是好是坏？

　　见柳叶虽不断打盹，又想问问题的神情，他心中一柔，「师尊他老人家下山探妳状况，不料……」他停了下，突噤声不再言语。

　　又拧了自己大腿肉一把，「怎么了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事了？」嗯……她不介意被人像小宠物摸头，倒是很计较他话老说不完整，讲重点！拜托拜托！让我知道这位「柳叶」目前我这身体到底发生过什么，至今为止，不管是对她好的、坏的、想对她动刀杀她的；硬塞凶器给她的；还有舍命救她的；她都不知所以然，对「柳叶」怎么交朋友拜师门如此广泛，处处都有认识的人感到奇怪。

　　温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内心百转千折，而后，他暗自下了决定。「……无非是些不重要的事，记不得了，也不要紧……」露出不着痕迹的笑容，掌碰了下胸口上几近愈合的伤，当初再怎么严重的伤口都有痊愈之时，那么……

　　「啊？不好吧……？」一点都不好，好不容易问到问题核心……这是根本剥夺知道的权利嘛。

　　听到他这么敷衍回答完本来应该很有爆炸点的事，她正想再详问细节，楚细非又温言问道：

　　「妳……这些年来妳过的可好，过去的事妳还记得几分？」

　　大脑迅速分解了下情况，「几乎可能什么都不清楚不记得。」话不说满才有退路。

　　他沈下表情，道：

　　「慑魂术……慑魄控心销魂夺，志折意断情离梦……失传之密法，竟如此强大。」

　　啥鬼术法是哪里强大了？除了非「柳叶」本人外，她哪有遗忘什么？……遗忘什么……啊！名字，自己真正的名字。

　　正欲好好思考，将手举起想敲了敲沉重的头欲好好清醒清醒，在空中便被楚细非长手一阻，缓缓停住动作，他语带关切的道：

　　「妳手上有伤，别再妄乱。」

　　「但是我要……」好好想想这一切。

　　她皱起眉，起身在洞中走着圆圈，脸上有着不安，原因是被叫了一十七年的名字在脑海中遗失之事。

　　楚细非在漆黑视线中眼力仍佳，见她神情，误以为她想起以前片段有所惊惧，又忧虑她想起过往后该面对的事物，情急之下，揽她入怀，不让她再乱动。他徐缓说道：

　　「妳伤势沉重，虽已用内力为妳疗伤，仍要好好歇息，别再说话，那些事……不急。」少与人如此贴近，他双颊染上红晕。

　　她下意识挣了几下，徒劳无功，睡意扑天盖地而来，她只得被动接受这温暖的怀抱，脸摩娑着触感良好的衣物，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在睡着的前一刻，她竟然有种奇怪的念头──

　　在漫长持续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旅程中，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好好休息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说

　　增添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