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亲爱的你啊》丛苏

6、微笑

　　莫老师疼女儿，什么都不让她插手，莫瞳放假回家，过得逍遥自在。莫瞳从小到大，人聪明成绩优秀，学习上从来没让家人操过心，一到学期末，肯定有几张奖状往家拿，尽给莫老师长脸，如今莫老师只希望女儿大学毕业或者考个研究生更上一层楼，或者就是先前说好的到市里的重点中学江大附属中学当老师，生活稳定，职业令人尊敬，再以后找个靠谱的公务员或者同行结婚，一辈子稳稳当当顺顺利利，多少人羡慕啊。

　　莫老师打着算盘，莫瞳却也有自己的想法，跟莫老师眼前套话。

　　“爸，你那补习班寒假不开了吗？”

　　“这不过年了吗，才停课，年后再开两周。六月份就高考，谁还能闲下来啊。”说起补习班莫老师也头疼，今年校长对带补习班也有考核，他也急啊。

　　“班里那几个调皮捣蛋的怎么办，会扯后腿吧？”

　　“可不是，校长说如果压根儿就没希望的，干脆和学生家长商量不考就算了，省得瞎花钱。”说到这里，莫老师摸摸女儿的头发，幸好他有个好女儿。

　　“是啊，去年夏天我带了几天就发现有那么几个作业不写，课不上，真是白白浪费父母的钱，好像有个叫孙小赟的，就是这样。”

　　“现在还是不好好学习，我也找他妈妈聊，他妈妈哭得厉害，宁肯卖血都要让他上学，可是你看孙小赟哪能体恤他妈那点儿血汗钱，要是我儿子早打断腿，还能有今天？”莫老师对不成器的学生总是疾言厉色。

　　“诶，爸，跟孙小赟总在一起的那几个都怎么样啊，对了，还有那个文隽。”莫瞳终于把话题扯到文隽身上。

　　“文隽跟他们不一样，他也不考学，反正听说身体不太好，家里在这边有企业，就相当于散心了，也就待了一个学期，这学期就走了。”

　　“他们家很有钱吗？”

　　“这我怎么知道，反正做生意的，应该还可以吧。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莫老师突然看女儿，表情带着谨慎疑惑。

　　“没什么啊，就是有些好奇，我刚去的时候，他们几个嘲笑我来着。”莫瞳赶紧否认关系，其实就她和文隽接触后觉得暑假那些事情大概都是孙小赟和其他人做的，文隽根本就对周边的事情和人都不关心，如果没人打扰他，甚至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

　　“哦，你也不用多想，以后当老师了，这样的学生不知道要碰到多少，习惯了就好，等你工作了，老爸再传授你管学生的秘籍。”莫老师拍拍女儿的肩膀，他那些秘籍可是很管用的。

　　莫瞳心里却不以为然，但嘴上也没说什么，她知道现在跟莫老师争个尺长寸短一点儿意义都没有，还有两年呢，足够她计划未来，到时候让老爸措手不及反对不了她，她打心眼儿里一点儿都不想女承父业。

　　含含糊糊应付过父亲，莫瞳仔细考虑刚才听到的信息，文隽身体不好？文隽脸是有些白，个子虽然高却太瘦，但是整体看起来还行啊，怎么就有病不读书不工作呢？莫瞳又想到文隽那次带她去证券公司开户时的装扮，她当时还想他穿的过于厚了些，每次她去文隽那儿，公寓的温度都有些偏热，害得她不得不去之前都换掉毛衣。不过，如果因为身体不好，就不能上学，不能交朋友，那该多痛苦啊。莫瞳想起小学时有同学就是总请假后来索性休学，再见面时那人已经比她低两年，一个大个子混在一群同年级小孩子同学里，整个一个大写的孤独注解。作为是个爱交朋友的人，莫瞳想象不出文隽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再说文隽那么聪明，不上学也太可惜了。之前因为文隽不愿意多说自己的郁闷，也消解不少，哎，自己怎么也算是他的朋友了吧，那就多多关心关心他吧。

　　“师父，过年好！祝你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文隽躺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电脑键盘玩很简单的游戏，手机响，拿过来看，是莫瞳发来的信息，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微微地笑，仿佛看到莫瞳的马尾辫晃啊晃，像只小狗的尾巴。

　　回什么呢？

　　你也过年好？太简单了。

　　恭贺新禧？太普通了。

　　财源广进？太俗了——不过，这个莫瞳大概喜欢。

　　于是，莫瞳眼睁睁地看见手机里进来一条金光闪闪的信息：恭喜发财，祝你新的一年里财源广进！

　　电话又响，文隽迅速接起来，却是母亲的声音。

　　“阿隽。”

　　“……”

　　“你到底怎么了？春节也不回来，不是说好了就待在香港吗，怎么又回去了？春节都不回来，大家都不放心你。虽然老陈跟你过去，但是你还是要小心一点，阿隽，别任性了，你回来吧，总那么远，怎么照顾你，你一走，妈妈就整晚睡不着觉，妈妈担心你……阿隽……”说到最后，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哽咽。

　　文隽冷漠地把耳机拿到距离耳朵远一些的地方，隐隐听着母亲的哭声，绷紧的嘴唇泄露了心底的情绪。

　　手机又响，文隽偏头看一眼，是莫瞳发来的信息：师父，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文隽看了一会儿，任手机显示屏忽地黑了，一甩手扔到床头的桌子上，猛地翻身用被子蒙住身体。

　　莫瞳等半天没等到文隽的信息，心里有一点点的失落，不过，也就是一点点，在文隽公寓文隽除了说股票也几乎沉默寡言，偶尔她说件好玩儿的事情，他也不过是出于礼貌安静地听着不打断而已，刚才那条财源广进的信息已经很是意外。哎，别扭的小孩儿。

　　莫瞳几乎是眼巴巴地盼着返校的日子，看着奶奶和父母遗憾不舍的表情，尤其是她的老爸莫老师，大概是进入中老年期了，特别地眷恋儿女，问了她好几次这么急赶着回去做什么，莫瞳心虚地编谎话说要准备英语六级考试。莫老师最喜欢听努力上进的故事，当下也不多说什么，虽然还是不舍，但还是悄悄掏了一千块钱给莫瞳让她买资料什么的，嘱咐她缺钱就给家里打电话，千万别去兼职打工什么的。莫老师这人很有趣，对待女儿学习上那叫一个严格，可在大学生都稀松平常的兼职赚钱方面，莫老师在莫瞳入学前就说了，不许打工，缺钱就跟家里要。在莫老师的认知里，学习是天经地义的，剩下的那些所谓体验社会打工独立都是瞎话，大学生能打什么工，无非是当个家教端个盘子，他一不愿女儿受这份没意思的苦，二不愿女儿被人使唤欺负，工作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就好好学习，什么也别想。

　　莫老师既然不嫌她吃白饭，莫瞳当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去打工。家教？天知道她有多不喜欢老师这个职业，怎么会自投罗网呢。快餐店炸鸡排？呃，她洁癖，受不了这种自带我是炸鸡的香水味儿。虽然偶尔会觉得莫老师好辛苦，可是现在她不是跟文隽炒股了吗，这才是高端的打工模式，自己当老板，还可以吹着空调喝着清茶，分秒间日进斗金，不要太潇洒哦。

　　一路火车坐下来，莫瞳出车站打个车报了学校名，到了宿舍，果然全楼也没几个人，有几个大四的毕业生是提早来找工作的。莫瞳想了想两年后的自己，茫然突然涌上心头，她将来会是什么，一个财经版的记者？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对于一个新闻系的文科生。

　　文隽始终没来消息，莫瞳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初七就回来了，但是他既然不说，那应该是计划不变。洗了个澡，顺便发一条信息，告诉他自己回来了，什么时候去找他？她现在没什么事情，方不方便？

　　这次倒没等多长时间，文隽就回了一个字，好。

　　莫瞳立刻跟打了鸡血似地跳起来，收拾起书包，刚要出门，又冲回来打开抽屉，拿一个小盒子放到包里，这才锁门离开。

　　文隽果然如她想的一样，对于她的上门还是如常的表情，既不嫌烦也不惊喜，打开门侧了身子让她进来。其实莫瞳很想开个小玩笑，就是文隽没有回的那条信息，怎么她一说红包拿来就再没动静了呢，也太小气了吧，不过，看着文隽一如既往的表情，她还是把话头咽下去，换了一个。

　　“这个送给你，过年好。”

　　“什么？”文隽并不伸手去接，只是看着盒子发问。

　　“新年礼物啊。”莫瞳眨眨眼，心想，这个人还真是，不仅没有感谢，还一脸质疑，如果不是之前收了那么贵重的礼物（即使目前仍在文隽那里保管），她才不要把从莫老师那里磨过来的玛瑙辛辛苦苦去找人刻字。

　　文隽盯着莫瞳手心里小盒子，长形的，小小的，猜不出是什么。他抬眼看莫瞳，脸上已经泛出粉色，估计他再不收，这人的面子该撑不住了。

　　莫瞳见文隽伸出手来，心里松口气，哎，总算把礼物送出去了，她已经不奢望文隽会打开礼物看，似乎文隽对任何东西没反应才是正常，有反应才不对劲呢。

　　“现在可以打开？”文隽两个手指拈着那个小盒子，侧头问。

　　“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你喜欢就好。”莫瞳体会到那种谄媚的太监正好拍对了皇帝的马屁的欣喜若狂，文隽，他居然要打开礼物看，不过下一刻，莫瞳又狠狠地鄙视了自己这种小人的心态，要无欲则刚，这是纯洁的友情，不是请客送礼。

　　纸盒子打开后，是一枚小小的印章，印纽是一个牛头，雕工不错，印文是四个字，文隽之牛。一股热气从心底涌出，文隽忍不住咳嗽了一下，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人。

　　莫瞳大概也知道文隽为什么会这么反应，红了脸，但还是好心好意解释，说：“你送我那么多牛，我也送你一个，而且我这个好啊，印泥盖下去，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的这个印泥也很好，专门写字作画用的，字也好，是找一个手艺不错的人刻的，材质也好，这个色泽的玛瑙不好找。”

　　“谢谢。”文隽说了两个字，抿嘴笑。

　　莫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文隽居然会笑，这简直是天大的事情，一个几乎没有表情的人居然会笑，还是那种有些腼腆的笑，配在一个快一米九、面色苍白的人的脸上，竟然有些好看。

　　“文隽，你要多笑。”看到文隽笑了，莫瞳便有些胆子大。

　　大概是心情愉悦，文隽居然接了莫瞳的话。

　　“为什么？”

　　“你要知道，笑，并不是取悦别人，它是自己内心情感的表达，所以，笑，首先对自己好，其次，才起到社交作用。”

　　“你的新闻学教你的理论？”

　　“是我自己体会的。”

　　“这个不适用所有人。”

　　“怎么会？尽管是我自己的体会，但是，我相信人性为善。笑，是一个很好的沟通媒介，可以降低心防，可以促进交流。这个总没错。”

　　文隽不置可否地笑笑，莫瞳这样的，只是生活太顺遂，周围环境太安逸，她没有见过人性的丑陋和生活的艰难，所以才会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有活力，以为微笑面对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可是……莫瞳的活力的确是有感染力的，像太阳光一样。而他……

　　“又开市了，选好股票了吗？”

　　果然，果然又一次回避，莫瞳盯着文隽低头敲击键盘的身影，叹口气，不想回答、不同意，文隽就可以视而不见。

　　“看了，有那么一支，春节前我就关注了，觉得有潜力。”莫瞳也取出电脑，坐下来，却没听到文隽说话，以为他又只是随便一问，兼着刚才的别扭，也不说话，低着头默默地在电脑里敲出股票代码。

　　文隽也看着电脑里的股票，两个人谁都没看对方，电脑里的K线图却显示的一样。

　　“我也选了这支。”文隽说话，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真的吗？”果然莫瞳的眼睛像点亮了一样，猛地抬头，见文隽点头，又不相信地侧过身体看文隽的电脑，果然，就是那一支，她关注了挺长时间，一直想出手的。

　　“文隽，我肯定不敢说我和你一样，但是，我是进步了吧？”莫瞳不确定地看着文隽，似乎求证一个认可。

　　“差不多吧。”

　　文隽不习惯夸人，跟文隽待了两三个月，莫瞳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他脸上松弛的微笑足以证明他是真正肯定自己的。

　　“谢谢。”莫瞳大大方方地接受文隽隐晦地夸奖，“还是你教的好。”

　　“没我什么事情，这么长时间你也知道，投资股票有时候全凭直觉，甚至说是靠天赋。这是你自己的优势，跟任何人无关。”文隽少见地说了不少话。

　　“我不这么认为，如果没有你帮助，领我入门，我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在跟自己专业差这么远的领域找到乐趣。我一直很感激你，如果第一次你的作业没有被老师夸、我的没有被老师点名批评，我可能真的对投资这么课没有什么兴趣，我学习它也不过是因为学新闻没什么意思，又不想随便浪费大学时光，所以跟着别人去听听课，拿个二学位，为将来找工作增加点儿资本。因为你很出色，因为跟你对比，我很弱，所以我下决心好好学这门课，也是因为你肯教我，我才会发现投资是一门艺术。你说是天赋，我不敢炒了几个月的股票就敢说自己有天赋，我也相信我自己有些幸运，或许不是天赋的事情，乐趣本身就可以让人对某种技能无师自通。但有一点，即使是千里马也需要伯乐，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否认自己的功劳，你的确是我的老师，我从你那里学到不少东西，没有你，就没有我啊。其实这段时间我还想了好多，或许我还可以考虑留学，总之，我现在觉得以后的人生有很多种，再也不是我爸逼我当老师的唯一一种。我是真心感谢你的，真的。”

　　说完一大通话，莫瞳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真的是诚心说的，不管文隽把她当不当朋友，她是把文隽真当老师当朋友。这种朋友和齐萌萌她们不一样，有的朋友你可以和她聊八卦说心事亲密无间打打闹闹亲如姐妹，有的朋友就是用来高山仰止做自己人生的榜样。

　　文隽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莫瞳脸色微红在自己的椅子上端坐好开始操作电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键盘上经常敲击的几个数字。他经历过被女孩子堵在路上说喜欢他要不要交朋友，也被家人正正经经带到社交圈里介绍认识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并没有一个女孩子红着脸诚心诚意地跟他分享自己的心路历程，是的，她红着脸不是因为爱慕，也不是因为羞涩，她红着脸是因为她的活力和梦想在心底悄悄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