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大糊糊

7、新生

　　开学以后的日子，时间就像指缝间的水，呼啦啦的往前流，阻拦不住却片刻不停。
　　烟然和彩懿不同专业。她念2+2的MBA，而彩懿主修经济学。哈佛的经济学系隶属于文学院，和商学院相隔一段不近的距离。加上彼此课业都很紧张，学期伊始各自要参加的活动要办理的文件都很多，以至学期开始的近一个月，两人甚至在家里都很难照面，经常是她半夜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那边屋子的灯已经暗了，而早上起来，除了桌上留下的“上午有课，冰箱里有牛奶”之外，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烟然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杯子里塞进微波炉，身前的机器运转着发出有规律的噪音，女生在噪音里揉揉眼睛，试图让缺少睡眠的大脑迅速恢复清醒，开始计算起一天的日程。上午的金融风险管理要和小组同学一起做presentation，中午约了助教讨论自己的论文作业，下午中国留学生协会有联谊活动，彩懿被教授拉到公司调研只能自己去，没什么事就找机会溜掉早点回来，晚上···今天晚上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写完高级财务管理的作业应该还剩下不少时间，可以好好补个觉。
　　忙碌果然更能让人清醒，清醒着就没有时间东想西想。开学才一个月不到，现在的沈烟然已经好像和两个月前那个绝望无助的一个人来到波士顿的沈烟然相隔了一个多世纪。暮非已经很少在她本来就无比稀缺的梦境里出现，好像不久之前的那些惊心动魄，那些身不由己，那些悲凉与落拓的生死离别都是别人的故事了。她已经安然回到从前的那个阳光温顺又带点灵气的招人喜欢的姑娘，无恙的在精英的群体里继续着她的生活结识着她新的人脉，仿佛那些撕心裂肺的故事从来没有在生命里出现过。
　　她知道并没有。哪怕暮非的样子还有他们曾一起经历过的故事都渐渐蒙尘上锁，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也很少再想起陈络，如果不是徐西铭偶尔的越洋电话确保她一切正常，似乎上海于她也只是座曾经熟悉的城市，不再总是氲其它愁容满面的脸孔，提醒她它所承载跟容纳着的千千万万人的忧伤的故事。
　　一切都像恢复了大学时候的节奏，全新的环境和一张张热情的面孔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自然而然的沾染上澎湃的热情跟学习的热忱，除了宸宇这个幽灵样的名字，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周围人的谈话中，尤其是那些怀着远大理想希望能留在纽约成为那个闪耀行列中的一员的学生们。它2013年入驻上海，直到现在在国内也还远远没有被行业外的人们广泛知晓。可是在这里，在波士顿，在世界最好的商学院以及所有在美留学的商科学生眼中，它作为华尔街上唯一的完全由中国人统理的私募，是和Goldman Sachs，Morgan Stanley，Blackstone那些神一样的名字一同被列在A-list名单的，商科学生最想去的金融公司之一。又因为它所有合伙人都是中国人的特别属性，在如今商科留学生越来越难在美国就业的背景下，更成为让大多数中国留学生抱以期望的理想。
　　对烟然来说毕业以后的出路并不迷茫，事实上，2+2项目里的其他同学也几乎都是一样。早在大三的暑假她拿到高盛香港的summer intern并且成功拿到offer到现在，她已经在Bulge Bracket里工作了两年。复旦本科，哈佛硕士，CFA candidate，两年的高盛上海IBD经验，她不必劳心费神的去思索如何留在华尔街。即便毕业时没有其他中意的offer，她也完全可以经上海的boss推荐留在纽约高盛继续工作，她只是有点不安，在宸宇越来越多的被身边的人提起以后，在她就快要记不清上海曾经有过她怎样的曾经以后。她日后必然要在华尔街日日见到这个名字，纽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六人交际理论应验的最成功的城市，她不敢保证以后真能和它毫无往来。不过，现在担心这个，似乎也有点杞人忧天。
　　宸宇华尔街总部的负责人是瞿亦诚，这个她知道。陈政南自从带着资产管理业务入驻上海以后几乎没有再回来，这个她也知道。李波涵在伦敦有自己的生意和hedge fund，平常几乎不过问宸宇的业务，这一点，她也清楚。
　　烟然在人声鼎沸的嘈杂食堂里敛了敛头发，收回思绪低下头继续吃饭。他是什么人，她知道。她大约早就消失在他繁复忙碌的生活和庞大冗杂的人脉关系中了，她知道，连影子都不会留下的那一种。她并不遗憾，只是有点悲哀，悲哀自己骄傲了20年，努力了20年，却依然要接受这世界用沉重现实教会自己身为普通人的无力。普通人的幸福生活有多么脆弱，经不起一点外力的随手一击。她不信她凭着自己的努力走不到最高处，只是那时候的自己还太年轻。不只她自己，还有陈络，都太年轻。太年轻的爱情哪怕再耀眼，内里都还是不堪一击的。她知道。怨不得别人。甚至，也怨不得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