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大糊糊

6、黄昏

　　看似脱线的对话只是早餐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陈彩懿同学是个怎样的女孩，烟然是大概有了个了解了。预感可以和她成为朋友。只是哪怕她事后就马上不记得了这一段心血来潮的提问，烟然依旧有些介怀第一次闲聊就能扯到的那些与上海有关的故事。世界太小，每个人在舞台上兜兜转转来来回回，生活偶尔比艺术更有戏剧性。可烟然依然不想，不愿意随时可能随着谁的经意不经意让自己再回想起与上海有关，与暮非有关的一切。哪怕陈政南只是她生活里的一个过客，哪怕他原本和那些她想逃离的故事相隔很远。
　　据说但凡永恒伟大的爱，都要绝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会重获爱，重新知道生命的价值。
　　两个女孩站在波士顿剧院的门口看向门口张贴的巨幅海报，彩懿悠悠的念出的这句台词让烟然脊背一紧。侧头朝彩懿笑笑，“喜欢木心？”
　　“一般吧，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哎不过你说，要照这个逻辑，人这一辈子分了一次手，下次就一定能天长地久了？不靠谱。”
　　烟然失笑，“也不是一定吧，只能说，每分过一次手，下一次可能会产生的问题就会更少一点。再说了，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的爱情能称得上永恒伟大。”
　　彩懿略歪着头想了想，食指无意的揉着娇俏鼻尖，“也是，不怪我都换了这么多男友了也还是没参悟生命的价值。不过生命哪有什么价值？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来做什么？不就是爱最可爱的，听最好听的、看最好看的、吃最好吃的么。别的都是浮云，一晃就过，什么都不剩下的。”
　　烟然看着她笑起来，“爱最可爱的，然后什么？”
　　“听最好听的，看最好看的，吃最好吃的。”阳光里的女孩微眯着眼，有点不耐的拉着烟然往树荫处走过去。
　　“嗯，这态度真值得学习呢。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找最好吃的吧，我饿了。”
　　“这才刚出来，你早上没吃饱啊？”
　　“吃饱了呀，可已经一个小时了，饿了不是很正常么。”
　　这回轮到彩懿无语了，脚下一时的滞留身边的女生已经步履轻盈的向前面跑去，彩懿在阳光下眨了眨眼，日光像是把眼前风景拉成了一个悠扬的慢镜，那女孩的裙摆微微扬起，那女孩回过头来笑着向她做个“快来呀”的手势，那女孩清水似的眼睛里有属于青春的昂扬也有看不清楚的暗流，那女孩无所顾忌的笑脸，像风里的精灵。
　　彩懿恍惚觉得眼前的那女孩和昨晚从冰冷地板上站起来向自己微笑的女生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她说不出来。就像她也不明白自己随便的一句感慨怎么就让那姑娘忽然之间就扬起了活力，她来不及细想的快步跟上去，那女孩挽起她的手向着阳光的方向走过去，又甜甜的重复了一遍，“嗯，吃最好吃的。”
　　彩懿笑起来，嘟囔了句“原来你也是吃货啊。”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波士顿比上海美的地方在于天高云淡，夕阳西下的时刻的宏大的。宏大的仿佛笼罩一切的昏黄，把摩天大楼衬得雄伟，把行人们的面色衬得安详。仿佛天地都沉浸在这片庞大的昏黄里，朦胧而又清晰，恢宏却又渺小，但统统是被这柔和的昏黄照耀的，站在窗边感受这笼罩自己又照耀自己的昏黄，有难以言喻的心安。上海是看不见这样的黄昏的，又也许，那个曾经在上海的自己，从来没有心情停下来看看这个城市的黄昏。
　　也并不是一次都没有，她曾经爱过的那个男孩，曾经在陆家嘴的黄昏里站成宁静修长的侧影，那个黄昏里的他让她第一次注意到上海的黄昏也可以是美的，柔色光芒淡化了它的一切不美好，只留下一个让她心动也让她心安的少年，他就那么立在黄昏里等着她，看见她的瞬间扬起温和的笑，黄昏的柔光一点一点描画出朦胧里的他的脸，轮廓分明的，清秀干净的，沉静的仿佛与世无争的。黄昏赋予了他朦胧里的无尽的温柔，就好像他从来不是能器宇轩昂的站在镁光灯下接受全世界艳羡目光的那个卓然少年。
　　其实并不长。从她看着他沉默着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搬出那个曾属于他们的房子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月不到。这50天以来她并不是第一次想起他，但只有这一次，是纯粹的想起，纯粹的想起那个站在上海的黄昏里等着她下班的陈络，他身后是金黄色的宏大的陆家嘴，那一整个被夕阳笼罩着的宏大背景里，只有一个安静等待着自己的少年。在这幅长帧拉出的回忆里，他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她站在不远处看着恢宏黄昏里的他，那么安心。他抬起头来看到在朝他走来的她，笑的那么安然。
　　在这个波士顿的黄昏里，烟然想起那个上海的黄昏里，那个23岁的沈烟然和那个24岁的陈络，其实也一样相隔的并不遥远，如今却好像已经走过了整整一个世纪的光阴和年月。
　　那么再远一点呢，也是一个波士顿的黄昏，那男孩认真牵起自己的手，说的是关于永恒的承诺。
　　你看从前的人，多认真。认真勾引，认真失身。全心全力的绚烂，再峰回路转的颓废。
　　波士顿的黄昏有多美，烟然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领悟的，那宏大的灿烂里低语着的男孩的侧脸，美得像一尊神祗。可是烟然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感觉到幸福的同时也感觉到悲伤。毕竟黄昏终究是带点伤感的，连同那个被印在回忆里的少年的侧脸，都一起被夕阳蒙上了模糊的伤感。
　　悲观是一种远见，那个时候的她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