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大糊糊

2、不忘

　　家里依旧是和昨晚一样的空旷，或者称之为家有点言过其实，这里于自己，只不过是个暂时歇脚的地方罢了。早清楚未来两年的商学院生活不会过得清闲，烟然更是早已决定把日程挤满，不给自己剩下的时间胡思乱想。预想到自己大多数的时间也许都会在学校和图书馆里度过，烟然甚至提不起兴致对这公寓哪怕稍稍布置。心里没有家，住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是一样的。
　　可该归置的东西还是得归置，给父母回过电话报了平安，给朋友们群发了平安短信，又向房东回复了确认邮件，烟然开始整理大包小包的行李。衣服她带来的不多，都留在上海了，日常用品也不多，打算着来了以后再买的，至于其他临走前决定永远清出生活的东西，就更是一点都没带走。所以行李里最多的其实是书，漂洋万里的带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至于临走前徐西鸣反复交代要带的药和食物，都是菲儿姐帮忙打包的，烟然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日理万机的哥哥到底给她带了些什么，打开包裹的时候有点无奈，煎锅，咸菜，酱料，甚至还有几盒大米，是怕她一个人在这边吃不惯吧。
　　想起曾经徐西鸣讲过的在MIT念书时吃腻了汉堡三明治只能每天喝酸奶吃泡面的日子，烟然笑开一点。唇角微微向上牵开带出一丝酒窝，还未成形就已消失不见了。
　　其实独自一人的时候俯身回望，24个春秋年岁说长也并不长，18岁的时候，自己也是一个人来到上海的，也是一样的，远离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什么精彩的回忆也不知道自己未知的前路会驶向哪里去，可是那个时候的自己，不会害怕改变也不会害怕孤独，凭着无知无畏的孤勇就敢一个人撑起一个不受污扰的天地，而现在呢？
　　她自认自己一直是无知的人，而无知的人总是薄情的。或许无知的本质，就是薄情。她一步步依顺着命运的安排长成为如今这样的女孩，精致，从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却不是那种戏里的风情，那种时刻带着半分妖娆半分刻意的风情。她的风情是从容明澈的，让人摸不清底细。偶尔带着点未谙世事的天真，偶尔却又带点洞悉一切的老练。她自认的无知某种程度上成就了她独一无二的美和风情，所以她偶尔有恃无恐，爱她的人爱她的无知，也就同样的，要接受她的薄情。比如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有的说离开就离开，烟然知道她无声中伤害了多少她爱的也爱她的人，哪怕她有万分充分的理由，都不应该就这样草率的离开。可她终究还是这么做了，在改变她整个人生轨迹的那些事接踵而来的那些日子里，她像是在混沌当中的某一刻明白了什么。
　　临近中午的时候房东来访，是个十分友善的中年女人，带烟然把房子的格局和电器的使用统统熟悉了一遍，还体贴的说明了附近饭店，商场和乘车的位置，临走时她问烟然要不要一起吃午饭，烟然礼貌的拒绝了。却在刚刚目送房东出门时就开始懊悔。她总是这样的，犹豫不决，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考虑太多，不愿拒绝别人却又总是不经意伤害别人。也许不是自己始终未能适应这世界，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适合自己，所以自己才一直像个累赘一样，一直在给别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
　　烟然这么想着，而耳后又回荡起那个这些日子一直如影随形的声音，她猛地回头，空空荡荡的房间里仍是空旷的寂寥，只有空旷的寂寥。她颓然坐在地上，瓷娃娃般的面容上写满了与花样年纪不衬的呆滞和苍凉。不知过了多久，漫无边际的发呆和冥想才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屏幕上闪烁的却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名字，李波涵。
　　烟然抬手想直接按掉，却最终还是盯着屏幕犹豫了。她就这样看着他的名字闪烁着，直到屏幕自己暗了下去。就像她一直对他的态度一样，想拒绝却不知如何拒绝，想恨又不知怎么去恨，这世上的繁复错杂烟然已经见了不少，人情世故虽不算信手拈来却也能洞若观火的让自己平安游离于纷争之外，偏偏就是在他这里，像是丧失了反应的能力，又或者是他在她身上投下的影子已经无形无影间笼罩了她整个生命，无论她如何不想承认。
　　生命是什么，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听凭风里飘来花香泛滥的街，习惯于眺望命题模糊的塔，在一顶小伞下大声讽评雨中的战场。每个人都被困在这样的生命里，别无逸乐，每当稍有逸乐，哀愁争先而起。可哀愁是什么呢，要知道哀愁是什么，就不哀愁了——生活是什么呢，生活是有些事情还没有做，却终究一定要做。另有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毕竟人活着，总是要时时刻刻向前看的。
　　恨他么，还是恨自己。烟然不习惯恨人，她24年的生命里曾经最讨厌的人其实只是自己。但现在不同了，她开始恨很多人。恨陈洛，恨张舜，甚至也恨李承媛。不过没变的是，她依然最恨她自己。只是如今自己身上有责任，她不再是只为自己一个人活，在完成她许下的承诺之前，她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好好地，亲眼看着自己讨回所失去的一切。
　　烟然下意识的伸手抚摸自己颈上的瓶状项链，戴在身上还没有多久，可那棕色的瓶身已经被抚摸的略微发白，许慕非三个字若不仔细分辨已经很难认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未来面对何种处境，起码都有它还在，还陪着自己，提醒自己去完成应该去完成的一切。
　　烟然这么继续胡思乱想着，一面拿起手机，拉黑了那个还在闪烁的名字。然后起身出门，去为自己办置必要的生活物资。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从此我们各自为政，再无瓜葛。你欠我的，不必再还。人海相忘，最好就这样再也不见，就算不能如愿，也希望再见时一切平静，再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