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大糊糊

1、前往

　　到达波士顿的时候已是深夜。初秋的晚风轻扬起行人匆匆的衣角和发梢，有种浅淡的迷蒙。波士顿机场依然灯火通明，偌大的停机坪上无数驾各国飞机静静立着，空气是湿的，淡淡的湿，依然带点余夏的燥热，和着星星点点的蝉鸣。
　　走出机场大门背上已经微微见汗，待到终于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搬上出租车，烟然已经全没有了力气。Cambridge，Harvard。对司机简单吐出两个单词，便把头靠在窗子上对着窗外发呆，司机是个安静的中年黑人，一路无话。
　　窗外风景如旧，和两年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天桥上霓虹闪烁，道路依然宽阔平整，立交桥高处可以望见CBD的通明灯火，其实繁华城市大都相似，纽约，香港，上海，北京，波士顿，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相似的高楼林立，相似的灯火恢宏，相似的拥挤繁忙的白日和迷离放肆的夜晚，相似的，任何时候都面目淡漠行色匆匆的人们。
　　钥匙是房东之前寄来的，距离商学院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合住的室友还远在西藏享受着白云阳光和假期。放下行李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所有努力压抑的情绪忽然一起卷土重来，孤独，恐惧，迷茫，疑惑，不安，愤恨，像海啸一样突然席卷爆发，差一点把她整个淹没。抄起钥匙冲出门，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波士顿的夜，灯火嫣然，萧索晚风吹开一丝熟悉的气息。原本并不是陌生的城市，如今也都变成了生分的，仰头就能看见，无数个家庭亮着星芒灯火，却没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
　　午夜的异国他乡，烟然不敢在街上乱逛，又不想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子。才想起应该给爸妈还有朋友们报个平安的，而自己只拿着钥匙就出门了。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还是迈开步子，走进了街上唯一仍在营业的麦当劳。
　　现在，只想看到人，到有人的地方，才能证明自己真的还活着。
　　就这样，来哈佛的第一个晚上的沈烟然，是一无所有的在麦当劳里度过的。在麦当劳浅黄色的灯光里，在昏昏欲睡的服务生和零星几个半夜进门的客人的陪伴下，在被孤独和迷茫附着着无所适从的心情里，度过了第一个波士顿的夜晚。前面的路会怎么样，烟然全无头绪。被落在屋子里的手机在黑暗里震动了一个晚上，她也完全不知道。24岁的女孩站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没有值得向往的前路，也没有愿意回首的过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从好的角度想，也算是得偿所愿的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可又或者，这所谓的全新，也不过只是自己的期待罢了。生活的一切在看似的面目全非里仍旧维持着从前的样子，任你再怎么想逃离过去重头开始，把所有能够抹掉的痕迹都擦个干净，它依然是如昨的运行着的。因为这其中，有些必然的东西改变不了，比如性情，比如经历，比如，命运。
　　她此刻无比想念的人已经不再是她不可撼动的依靠。她什么都没有，除了她自己，还有那些想丢却丢不掉的回忆，还有她拼命想改变也无济于事的敏感和懦弱。可是不行，她不能是这样的，她得马上站起来，像从前一样，属于这一夜的寂寥和孤寂马上就会过去，明天会在一个新的太阳的升起里开始，她还是曾经那个沈烟然，那个阳光明净，出类拔萃的沈烟然。
　　接近凌晨的麦当劳，巨大的玻璃窗上有点点晨光开始闪现，烟然靠着窗子，半梦半醒间意识有些朦胧。恍惚间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无比熟悉，像是曾经被她用尽全力锁在生命里却仍然最终消失了的声音，温柔的，低沉的，烟然··烟然··
　　她猛的惊醒，清水般的瞳孔里光芒乍现而又忽然消失。抬起头，柜台里刚来换班的女服务生在对她微笑，烟然看着她年轻而友善的面容，回以淡淡的笑，然后起身，迎着微现的晨光走出了麦当劳。
　　不敢熟睡，因为只要睡着就会梦见他。不敢回想，但那声音似乎仍在耳畔，温柔的，坚定的，低沉的。他在叫她，烟然。
　　顶着浓重的黑眼圈，面色微微发白的女生迎着清晨的阳光向上仰望，波士顿的天空依然蔚蓝澄明，早秋的云很高，很远，可她向着它的方向伸出手臂，它又似乎其实很近，只要她再踮一踮脚，只要她再努力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