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度》子午

52、第五十二章

　　白湖上结了冰，如同雪原。
　　陈琳回了家。说是家，也不是家，他本是无根的浮萍，兄弟在的地方就算是家了。回家过年，是最自然不过的，所以陈琳回到了锡山，回到了白湖。
　　他的老师夏翁依然健朗，黑色的眼睛里透着睿智，他看着陈琳，欣慰地笑了，“好，好，没有变，真好。”
　　一年了，飘花之都的旖旎并没有侵蚀陈琳的风骨，没有折损他的志向，他依然是那个贫穷的，却想让这个世界变得公平一点的陈琳，一个有着些反骨的书生。这一年过得很辛苦，他们依旧没能救出北原王，没有北原王，他们就无法号召天下的义士。
　　陈琳有点气馁，但夏翁不这么看：“人活着就好，机会总会再来，你看我活了那么久了，壮志未酬啊……年轻人，你要沉得住气。”
　　“我能沉住气，但是……这次我们牺牲了很多人，功亏一篑。老师，北原王为什么不肯渡江，难道他不愿意当我们的领袖吗？”
　　“北原王有他的志向，但也有他的难处，宫闱之中的凶险不比江湖，有时候胜负只在人心。”
　　“人心？”
　　“人心是肉长的，有的人心狠而有的人心善，心善之人往往斗不过心狠之人，但心善者一定会得到更多人的帮助。就像我们愿意用生命来帮助北原王。”
　　“可是北原王他……他不愿意造反，他不愿意反抗他的哥哥。”
　　“……等吧，总有一天北原王会想明白一切，他会知道如果不靠自己的双手，什么都不会改变。”
　　火炉里的炭火明灭，陈锐掀了门帘走了进来，“哥哥，你来啦！”和陈琳英俊的外表不同，弟弟陈锐的长相是粗犷而锋利的，像一把刀。“能呆多久？”他问。
　　“等到开春。”陈琳笑了，起身迎接自己的兄弟。秋猎之后，全城戒严，陈锐能够逃脱靠的是运气，而陈琳没有被牵连靠的是同志的忠诚。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志向，都像是走在尖锐的刀锋上，一个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
　　“杨将军要见你。我带你去。”陈锐从炉子上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走吧，现在就走。”
　　陈琳有点猝不及防，他看了看夏翁。
　　“去吧，年轻人。”夏翁笑着送别了他们。
　　陈锐赶着马车走在结冰的白湖上，雪开始飘落，晶莹的结晶。
　　“哥，这一年，你学到点啥了？够做官了么？”
　　“还差得远呢。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和我同期的张敬之就是个处处比我强的人。”
　　“那他总有比不上你的地方吧。”
　　“他的字倒是不够漂亮。”
　　“那就是了。”陈锐笑了，“哥哥的字漂亮，以后你多写点，我帮你去卖。”
　　“我连作业都写不过来了。”陈琳笑道。不过抄书这倒是一个生财之计，陈琳想着，趁着在家，多抄几卷书去卖，倒是可以贴补贴补。“现在倒是有时间，不如我就抄几卷，你替我去卖了。”
　　陈锐道：“在这里卖不出好价钱，没人读书。要拿到京里去卖，哪儿读书的人多，卖得出好价钱。”
　　陈琳道：“你还想回京？”
　　“自然要回去，自从上一次秋猎，我们的人损失了不少，所以我还得回去。”
　　“可是你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这就看杨将军让我做什么了。”
　　陈琳沉默了。他在想经过这次失败，杨怀义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太平党被孙怀德绞杀，如今到处都是搜捕他的公文，他能自保已经不错，救出北原王这么大的事，他哪里能够筹划呢？
　　“你们打算怎么做？”陈琳吞了口口水，欲言又止。
　　陈锐笑了，他说：“哥哥，你真是天真，这世上不是循规蹈矩就能活着的。我们要造反，是拿命来搏。”
　　陈琳摇了摇头，“夏翁说过，做成事情不是只有一种方法，鲁莽，并不是良策。”
　　“……你的话，大约杨将军能听，你不如同他说怎么样。”说着，陈锐甩了甩马鞭，让马儿跑得更快了一点。
　　空无一物的冰面上，马车留下长长的轨迹。
　　接近靠岸的时候，冰变得薄了。陈锐和陈琳下了车，小心翼翼地往岸上走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马车还是陷进了冰洞当中，两人也顾不得了，跟着跳下了冰洞，半个身子都陷在冰水里，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总算把车子捞了上来。刺骨的寒冷，让陈琳忍不住哆嗦，手脚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麻木着，坐在车上，好像只有心是活的。衣服都被冻成了冰棍。
　　雪越下越大，等他们到达杨怀义所在的山寨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
　　杨怀义的山寨，完全是按照军营建的，又加上了许多巧工，多的是明岗暗哨，明桥暗道相连，乍看之下，十分雄伟。在山寨的大殿里头，狼狈不堪的陈琳和陈锐见到了一身毛裘的杨怀义。杨怀义是个大个子，和他的哥哥杨庆忠长得十分相似，自从杨庆忠过世，杨怀义就接过了北原军将军的头衔，领导着叛逃的太平军和怀念着北原郡的老百姓，开始了占山为王的日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那么狼狈？”杨怀义看到两人，显然十分开心，大笑着拍着两人的肩，神气得好像一只虎虎生风的大老虎。
　　“车子陷到冰里头去了。”陈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哎呀，快别多说了。别冻着了。你们快去，快去换身衣服，再去喝碗热汤。我们有话慢慢再说。快去快去。”
　　陈琳给杨怀义行了个礼，便跟着陈锐去到了他的院子里。陈锐一边嘱咐烧热水，一边拿了替换衣服给他哥哥，两人正忙着换衣服，却听院子里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锐哥哥，你回来啦。有没有给我带回花布料子？”
　　陈锐喜笑颜开，赶紧把衣服收拾整齐了，打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杨怀义的妹妹杨四姑娘。
　　“四姑娘，你来啦。料子我都给你买好了，你看。”陈锐捧出一扎桃红色的花布料子，献宝一样递到四姑娘的眼前。
　　“呀，真好看。”四姑娘笑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细缝。她拿着那鲜艳的桃红料子在身上比划，一边问：“吴妈，你看这好不好看。”
　　跟着四姑娘的吴妈欣喜地看着自家小姐，脸上满是骄傲，“好看，我的四小姐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回头我就给你做身新棉袄。”
　　陈琳这会儿也换好了衣服，冷得搓着手，出来看看有什么热闹，正看见四姑娘拿着那料子在献宝。料子是桃红色的，小姑娘长得人比花娇，她看到陈琳，不由得“噫”了一声，一双黑色的眼睛骨溜溜地把陈琳从头看到了脚。
　　“这位哥哥又是谁？长得这样好看？”
　　陈锐连忙介绍：“这是我哥哥陈琳。”
　　“哦，你就是陈琳啊，真可惜，脸怎么花了？”
　　陈琳摸了摸自己左眼角那条长长的疤痕，笑着说：“哥哥小时候顽皮，落下了一条疤，小妹妹，不会吓着你吧？”
　　四姑娘把胸部挺得高高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哪儿会怕！我可是杨家的女儿！”
　　陈琳笑了，对着小姑娘行了个礼道：“那陈琳见过杨四姑娘了。”
　　“好说。”小姑娘神气极了，那神情活像她的哥哥。“唉，你们饿不饿？吃饭没有？要不，去我们那屋吃饭呗。”
　　“好好，我们正愁没地方吃饭呢。”陈锐的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
　　杨四姑娘的地儿就是杨怀义的地儿，这时早就备下了酒菜，聚义的英雄们一道入座，陈琳跟陈锐是晚辈，敬陪末座。之见那杨怀义豪气干云，举着一大碗酒道：“兄弟们，又是一年啊！这一年，咱们做得好！虽然没有救出北原王，但是我们做大了我们的地盘，又有了新加入的兄弟！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朝廷会给我们一个说法，洗清我们的冤屈！收回北原郡，让北原国复国！兄弟们，为了这个目标，我先干为敬！”
　　“好！听杨将军的！”众豪杰齐声喝道，纷纷饮尽了手中的老酒。
　　陈琳喝不得酒，就跟弟弟打听这些人的名号，陈锐一听来了劲，扒着哥哥的胳膊，一个个跟他介绍众英雄的名号和本领，里头掺杂了许多他个人的见解，总是是对每一个人都崇拜地不得了。“看到那个黑衣服的没有？”他指着坐在柱子旁边的一个男人，“他叫做林如臼，他本事可大了，连我都打不过他。”
　　“你不是号称白湖上功夫最好么？”
　　“那是在白湖上，这里可是锡山！英雄好汉齐聚，我又算得上什么呢？”陈锐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