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度》子午

53、第 53 章

　　陈琳看着林如臼，那是一个面孔惨白的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独自一人坐在柱子旁边饮酒，与周围的热闹形成了微妙的隔离感，一个苍白的死神，大约是陈琳对林如臼最初的印象。
　　“我要同他喝一杯酒。”陈锐对着陈琳说道，“我敬仰他的本领，你要不要一起来？”
　　陈琳点了点头。两人移到了林如臼的面前。林如臼似乎有些吃惊，仿佛是他那自成一体的世界被不速之客打扰了，他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
　　“你们……”
　　“我叫陈锐，这是我哥哥，陈琳。”陈锐热情地介绍起来，“你可能不认得我，可是我却认得你，林大哥。”
　　“你叫我大哥？”
　　“比我长几岁，怎么不是大哥？”陈锐兴奋地脸都红了起来。陈琳也对着林如臼行了个礼，“林大哥，听我弟弟说，你是锡山一等一的好手。”
　　“……”林如臼打量着陈琳，用一种武人的眼神，只用一眼，就看出陈琳的底细，“你不是练武之人。”
　　“我不是。”陈琳老实承认。
　　“不是练武之人却来投锡山，你的胆子可真不小。说说，你是干什么的？”
　　“我只是一介书生。”
　　“书生？”林如臼笑了，“原来是书生，人说书生百无一用，你是那种书生么？”
　　“当然不是。”陈锐插嘴道，“我哥哥将来是要去朝廷做官的。”
　　“你是朝廷的人？”林如臼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陈琳默不作声，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并不相信朝廷，对于白党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知道白湖的夏先生么？我哥哥是他的弟子。”陈锐献宝似的介绍着自己杰出的哥哥，以百分之百的热情。
　　“真抱歉，没听说过呢。我以为我认识锡山上所有当家的，却不知道白湖还有我们的同志么？”
　　“有的有的，还有京里，也有我们的同伴。大家在一起，一定能救出北原王，复兴我们北原国。”
　　说到大业，林如臼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他执起酒杯，对着陈琳和陈锐碰了一下。“我是一个粗人，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小书生，我说话不好听，请见谅。”
　　“哪里哪里……”陈琳笑着，以茶代酒一干而尽。
　　“林大哥，听说你曾经以一敌二胜了两个铁甲兵，是不是真的……”说起武艺，陈锐就滔滔不绝，而陈琳则坐回了原位，他想着林如臼的话，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真的那么没用么？但是比起弟弟陈锐，似乎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郁闷之中，陈琳只好吃饭泄愤，说是泄愤，但他一向谦谦君子，吃起饭来也是小口小口，干净利落。
　　“你……你也是书生么？”突然间，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了过来，陈琳转头一看，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穿着一身蓝布衣的书生正站在了自己的身旁。“我叫做文生……”蚊子叫一样，小书生介绍着自己。
　　“我是陈琳。来，坐。”陈琳让开了半个位子。小书生看上去比陈锐还小一些，但是他却说自己和陈琳一样大了，这倒是让陈琳吃了一惊，但他想这世上总有人长得小，这小书生大约就是那种娃娃脸吧。
　　“你……你是夏先生门下么？”文生崇拜地看着陈琳。
　　“嗯，我跟着夏先生学习。你呢？你在锡山做什么？”
　　“我没有本领，我只是一个教书先生。”文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教这些当兵的写字……”
　　“那是好事啊，好好干。”陈琳拍了拍文生的肩膀，以兹鼓励。
　　文生的脸更红了，“虽然我有在教，但是大家都不愿意学的样子。也许是我教得不好，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只有……”
　　“只有？”
　　“只有林校尉一直来。就是坐在那里的那个……”文生怯生生指着林如臼的方向，那边陈锐正自顾自聊得开心，完全不顾林如臼的反应。文生摇了摇嘴唇，道：“那是你弟弟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和林校尉聊天聊得那么开心。”
　　“怎么这么说？”
　　“因为林校尉是个寂寞的人嘛。”文生无奈地说道，“就连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似乎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个性孤僻么？陈琳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的人天生爱交朋友，广结善缘，有的人却喜欢独自一人，行走天涯，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好坏之分，林如臼大约是后一种人吧。
　　“你希望他合群一点么？”陈琳问道。
　　“我希望他能把心里的事跟我分享一些。”文生出神地看着林如臼，眼神变得缠绵了起来，这种眼神陈琳懂，懂却不能说破，所以他又夹了两口饭，准备装傻。
　　“我很喜欢他。”文生突然说道。
　　一句令人喷饭的话。陈琳觉得自己呛到了，连咳了好几声。“是么……？”陈琳对于文生的坦白觉得很诧异，他们只是初次见面，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我很喜欢他，大家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文生怨愤地抱怨着林如臼的不解风情。
　　“这大约，也不是喜不喜欢的事情吧。”陈琳干笑着说道，“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不是么？”
　　“……”文生默不作声了，陈琳的话，似乎打中了要害。但小书生并不气馁，接着解释：“可是我听说，就算是男人也可以做的。只要林校尉想要，我什么事都可以为他做。”
　　“……”这次换陈琳不说话了。
　　“但是林校尉看不起读书人，他似乎很不喜欢我。”
　　“可是他不是去上你的课了么？这么说来他也不是不喜欢你吧。”
　　“他总是，很冷淡……”文生抱怨着，好像有着许多的不满。
　　陈琳觉得头有点痛，小书生羞涩却又大胆，坦率地令人发指，正是他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有点像逃跑，陈琳心想，我对风花雪月的事情没兴趣，何况还是两个男人之间的。
　　但是小书生却把他当做了知己，拉着他诉说着自己对林如臼的爱意，坦白而大胆。“我觉得他也不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文生安慰着自己，“每次上课，他都会留到最后，而且，我总觉得他在看着我。你看，就算现在，他也在看我对不对？”
　　陈琳看了一眼林如臼的方向，看到自己的弟弟依然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而林如臼俨然同身旁的柱子成了好朋友，靠着柱子一杯接着一杯。看的方向倒是文生的方向，只是那眼神太深沉，根本看不出是不是爱意。
　　不好对着文生说破，陈琳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候四姑娘抓着一只馒头突然走了过来，指着挨个指着陈琳和文生，嘴里道：“一个书生，两个书生，今天真是好日子，书生开会了。书生们，听说你们最会对对子，对给我听听好不好？”
　　陈琳对此敬谢不敏，文生也推脱着道；“我哪里会对对子，我就识得几个字，四姑娘，别难为我了。”
　　“听说这位新来的哥哥字写得可漂亮了，小书生，这下你有对手了。”
　　陈琳连忙道：“我过了年就回去了。”
　　“什么？那可不许。”四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们这儿可好玩了，十天半个月都玩不够，现在是冬天，瀑布结冰了，可好看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好啊！”陈琳连忙答应了下来。
　　四姑娘把馒头塞在嘴里，很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手一个抓着陈琳和文生，“走！”
　　此刻已经是隆冬，整个山寨银装素裹，大地一片苍白。
　　四姑娘一身大红色的棉袄在雪地里尤其耀眼。陈琳看着这被白雪覆盖的锡山，觉得这壮阔奇景也是生平罕见，阳光从树枝上倒挂的冰棱柱间透过，幻作了奇妙的光晕，一样是白，却白出了千万种不同的颜色一般。
　　文生跟着陈琳后面，却冷得直打颤。四姑娘一马当先地走上了桥中央，指着桥对面结冰的瀑布大声呼喊：“快来啊！看！好大的冰！”
　　陈琳拉着文生也走上了桥，果然看见咆哮中的瀑布化成了巨大的冰柱，却依然还是波涛翻滚的样子，仿佛是时间凝固了一样，巨大的瀑布挂在他们头上，像冲天的巨柱一样，只要临近，就能体会大自然那深不可测的力量。
　　“好可怕……”文生抓着陈琳。
　　陈琳点了点头。他也觉察出了文生所说的可怕的感觉，那是臣服于自然，体会到自然之力的感动，就像面对高山，就像面对深海。
　　但是四姑娘却不怕，年轻的小姑娘，一身红装，面孔也是红扑扑的，她说：“你们真没用，我下桥下去，现在冰结的厚，能在上头走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