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度》子午

5、第五章

　　陈琳坐在司徒鸿雁的马车里，觉得意兴阑珊。他今天见到司徒鸿雁，觉得他也不过如此，就如同他所知道的贵族们一般，司徒鸿雁的身上也散发着一种慵懒而无能的味道。夏翁说他特别，大概也是他打扮的品味了，一身清水绿色的长衫，前短后长，头上却带着一顶红色的皮弁，整一个倒长的菠菜形象。
　　然而司徒鸿雁的马车就决然是另一番味道了，马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一不是精雕细作，规规矩矩，就连车盖四边边垂下的丝绦都是整齐划一，香罗为盖，织绡做绫，严丝密扣。就连拉马车的马都是一胎双生一般，高矮胖瘦毛色统统一致。就连见识过北原王乘架的陈琳看来，这都是一部好车。
　　坐在这样一部好车里，陈琳自然不会昏昏欲睡，让他昏昏欲睡的，是司徒鸿雁身上发出的异香，辨不出是那些香料混合而成的，浓烈而深沉，好像极深的树林之中老树上流出的香脂一般。司徒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用这香有些显老，然而在这深秋季节又莫名地有点合适。
　　司徒鸿雁坐在车里，看着陈琳，问：“脸伤了？”
　　陈琳摸了摸左眼角到颧骨的那道长疤，点了点头，“闯了个祸事，落了个疤。”
　　司徒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摸出一盒药膏来，递给陈琳，道：“我看你长得真是不错，可惜这一条疤让你破了相，可惜可惜。这盒白玉散你拿去，涂上它别人便看不出。”
　　陈琳道了声谢接了过来，心里却道，都说洛京的贵族老爷平日爱涂脂抹粉，果然是真的。但我堂堂男儿，怎能把一张脸涂得跟女子一般，这白玉散是断然用不得的。
　　司徒鸿雁看他接的不情不愿的样子，心情却大好，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们一会儿要见的人最喜欢用这个白玉散，我本来是想送给他的，但是……还是算了吧。”他眯起眼睛，仿佛想起了什么，径自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在乐呵什么。
　　夏翁道：“看来大人心情很好。”
　　司徒笑道：“我要见的是故人，自然心情很好。”
　　陈琳却道：“而我们要见的，也是盗金案的嫌疑者。”
　　“不不不！”司徒摆手道，“你们见了他就知道，再没比他更胆小之人了。”
　　夏翁和陈琳对视一眼，对于司徒的结论不予置评。
　　纪小鸯，不，应该说纪泱此时此刻正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他靠着枕头，手抚着受伤的腹部，忍不住小声呻吟着，杨庆忠的那一剑刺得可说是又狠又深，断然是意图要取他性命，若不是刺偏了一点，他这时已经去见了阎王。这一剑之仇不可不报，只是纪泱没有报仇的气力，也没有报仇的脑力，长吁短叹之间，他想起了那个他最讨厌的司徒鸿雁。
　　司徒就要来了，纪泱非常紧张。虽然是青梅竹马，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从小到大总是被司徒鸿雁压过一头。鸿雁这个人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他似乎聪明到了一眼能看穿他纪小鸯肚子里有几条蛔虫的地步，在鸿雁面前是不可能有秘密的，纪泱深知这一点。那么鸿雁会帮自己么？他已经伤得那么重了，鸿雁是会嗤笑他的无能，还是对他的受伤义愤填膺？
　　他讨厌司徒鸿雁，但鸿雁却是和他很亲的人，比起那个刺伤他的杨庆忠，鸿雁愈加显得可亲可爱了。欺骗司徒鸿雁是不可能的，但是要得到鸿雁的同情似乎并不是那么难，虽然和鸿雁不是一类人，但是纪泱自诩他还是了解鸿雁的。鸿雁这个人说是狂生，不如说是个侠士，尤其他还护短，对司徒小娇如此，对他纪小鸯也是如此。尽管他从小就在欺负自己，但说到关键时候能保护自己的，还是这个小了自己半岁的司徒大人。他大约是时来运转，皇帝居然派了司徒鸿雁来查案。
　　纪泱这么想着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几乎是反射般的，纪泱一把抓起身旁的宝剑横在了胸口，自从遇到刺杀，他完全是杯弓蛇影。进来的人当然不是杨庆忠派来的刺客，“哎，是夫人呐……”纪泱表情立即变得如春风化雨一般。
　　纪夫人穿戴得可说是满头珠翠，遍身绫罗，头上的金步摇正是一步一摇，一步一闪，贵气逼人。这位纪夫人姓刘，正是太宰令刘罗生的独生女儿刘玉娇，嫁给纪小鸯，却是有点下嫁的意味，但纪家虽然凋落穷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顶着个常路伯的爵位在，又与洛京巨富的贵族司徒侯家是故交，因此也不算亏待了她。这一对夫妻，正是一个有钱，一个有势，加起来便是有权有势，天生一对。
　　然而两人的相貌却不般配。与纪小鸯的其貌不扬相比，刘玉娇可算是天姿国色了，虽然此娇非彼娇，和艳绝京城的司徒小娇还是不能相比，但也绝对算得上美丽。并且最重要的，是纪泱觉得她美，甚至在纪泱眼里，玉娇是超越小娇的美丽的。因为女人美的价值，不仅在于能看，更重要的是能摸能抱。女人的娇弱温暖，一嗔一笑都是要近在咫尺呼吸之间才能感觉完美，所谓越看越好看，日久生情，纪泱对于这位夫人可谓是爱到了骨子里，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全部都给夫人双手奉上才好。
　　夫人爱财，那自己就要将财富双手奉上，至于财富所从何来，这就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因为他有一位着实懂得经营的岳父，从老丈人那里，纪泱学了不少。“总而言之，钱是挣出来的。”老丈人这么教导他，“该拿的油水一分都不能少拿，这才是为官之道。”
　　“夫人，司徒鸿雁要来了。”纪泱拉着夫人的绫罗袖子，有些不安。“他会不会看出些什么？”
　　“放心，都安排好了，有我在，别怕。”刘玉娇拿脸贴了贴丈夫的鬓角，撒娇般环抱住了纪泱，“你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有我在呀，什么都不用担心。”
　　妻子带着体温的香气令人安心，纪泱抓住妻子的手，仿佛获得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去面对那个可亲又可恨的司徒鸿雁了。
　　司徒鸿雁已经很久没见过纪小鸯了，也从来没有见过刘玉娇。他舒舒服服坐在温暖的马车当中，微微眯起眼睛，好像午后的猫咪一般慵懒，他怀念着童年的岁月，那些他和纪小鸯还有姐姐小娇一起淘气的岁月，他也只有这些令人怀念得岁月，对变成纪泱的纪小鸯，他其实一无所知。
　　马车就这样停在了驿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