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度》子午

4、第四章

　　陈琳第一眼看到司徒鸿雁，就知道那是一个贵族。
　　司徒的长得玉树临风，然而却奇装异服，一身单薄飘逸的料子在深秋天气里显得格格不入。与此相对的，司徒的房间暖和得像春天里一样。还不到冬天就烧炭，烧这些炭火要多少钱？陈琳在心里默默拨着算盘，数字绝对是触目惊心的，但在司徒大人眼里，这些花费无非是为了平添一丝风雅罢了，客人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不是去注意炭火这样的细节。
　　陈琳确实是个小家子气的人，他出生穷困，也习惯了穷困，对于豪奢几乎到了痛恶的程度。但司徒鸿雁却是另一种人，他出生富贵，也习惯了富贵，奢侈几乎是他的本能。这两个人如今共处一室，结果应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陈琳并没有和司徒鸿雁说话的机会，甚至司徒连正眼都没瞧过他。因为司徒是来查案子的，他要见的人也是陈琳的救命恩人，白湖学士夏翁夏伯彦。
　　“夏老，我来找你，是为了请教盗金案一事。”司徒眯起了长长的凤眼，开门见山。“北原郡督金校尉杨庆忠奉圣旨押万两黄金入洛，到了接手的大农令主簿纪泱手里却少了三百金，这二人相争不下，结果杨庆忠居然敢围了驿馆，刺伤了纪泱。”
　　夏翁哦了一声，仿佛刚刚明白一般。“那纪泱可是你的青梅竹马……”
　　“不错。”司徒鸿雁丝毫不遮掩，甚至觉得这是个大快人心的答案。“所以纪小鸯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断然不会在这里头做任何手脚。”
　　“既然你已经有了答案，还要请教我这个老头儿什么？”
　　“晚生要请教夏翁的，自然是这背后的道理。”
　　“背后的道理？”
　　“夏老先生在这白湖之上，是人人称颂的贤者，对世事洞若观火。我虽然知道纪小鸯不会出错，难道错还出在了杨庆忠身上？”
　　夏翁道：“杨庆忠当着朝廷的差入洛，又怎会让金子在自己手里有了差错？”
　　“不错，这两个人都不可能犯错，那这三百金的去向到底为何？晚生实在想不透其中答案，只有来请教夏老先生指点。”
　　夏翁道：“你来求我指点，我知道的却不比你多，对那纪泱，老夫更是一无所知，只是你与他自小一同长大，深信他的为人……你何不直接找这二人谈谈，再来做判断呢？”
　　“这……”司徒鸿雁叹了口气道，“人是会说谎的，而我辨不出谁在说谎。”
　　“所以你便来找我这局外人来判断……”
　　“是。”
　　“那若我说我同情杨庆忠，怀疑纪泱呢？”
　　“……”司徒鸿雁沉默了。
　　“你来太平郡之前，就曾想过我会这么回答你吧。”
　　“我只是来确认。”
　　“想是无用的，不如这样，老夫同你一起去见见这二人如何？”
　　“那是再好不过。”司徒鸿雁一拱手道，“晚生谢过夏先生。”
　　“不过，老夫要带一个人一起去？”
　　“哪一个？”
　　“正是这位后生，他叫陈琳，北原学寮的研习。”
　　“研习？”司徒鸿雁嗤笑了一声，“北原王还真是会学着京国搞这些花样，若他不是如此徐图奋进，又如何会落得如斯境地。”
　　“不，司徒大人，北原王是一个好人！”陈琳一拱手道，“我不知他在宫中发生了何事，但我们北原人相信我们的王。只要王回来——”
　　“‘只要王回来，一切都可大白于天下’吗？”司徒鸿雁大笑道，“和那杨庆忠说得一模一样哩！好，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们北原人了。”
　　司徒鸿雁口中说着喜欢，陈琳看不出里头有多少真心，他觉得这位司徒大人是把他们北原人的信念当成笑话一般。他爱他的王，他本是出生寒门的一介书生，读书再多不过能将来能混个小吏当当，是北原王打开大学寮之门，能让他凭自己的本事当上研习，有了入北原王庭的可能。这个机会是胸怀宽大的北原王赐予的，是北原王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得到了最好的教育。
　　“你们今日为研习，他日可为栋梁。”北原王授予他们玉碟之时曾这样寄语。那天风和日丽，哪里都是光明，陈琳记得那一日，刻骨铭心。
　　他日可为栋梁。“栋梁之才要懂得韬光养晦，打打杀杀之事不是你应该做的，等待你的将是另一番大作为。”重伤之后，夏翁这么劝他。“等你有了能力，也有了权力，就是你实现梦想的时候了。等到那个时候……”
　　等到那个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
　　所以面对不可一世的司徒鸿雁，陈琳咽下了心中的不甘，只一拱手，全当作了回答。
　　司徒笑了笑，道：“这位陈琳小兄弟心气高，是一副北原人的样子。好好，你就随我一起去见见纪小鸯。”
　　“为何先见纪泱？他不是重伤未愈么？”夏翁不解。
　　“不，他已经能见客了。”司徒鸿雁从袖子里抽出一封请柬，“准确地说，是他亟不可待得要见我了。”司徒笑得有些不坏好意，似乎想起了有趣的旧事一般，拿请柬的一头抵着下巴，不无怀念地说：“自从他结婚以来，我已经好久没见过纪小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