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度》子午

3、第三章

　　杨庆忠是个忠臣，至少北原人都那么认为。杨将军是个好人，他忠诚的对象只有一个，北原王翟尧，一个真正的王。
　　翟尧是先帝的儿子，并且是先帝的儿子中最优秀的那一个。然而他不是皇后所生的儿子，他那个柔弱又温柔的大哥翟清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帝，而他却被送到边境北原来当王。杨庆忠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了北原王的部下，并且深深为这位王爷的气量所折服。
　　北原王入洛，是杨庆忠护的行。他曾当着送行的北原百姓打包票：“不就是去洛京述职么，我保准王怎么去就怎么回来。”
　　他万万没想到到了洛京，进了皇宫，北原王就再没了消息，而他被一道圣旨赶回北原。“北原国除，命杨庆忠任督金校尉，押北苑金库万两黄金入洛。”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王没有了，国没有了，连老百姓的栖身之所也没有了，而自己还要忍辱负重押着北原国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财富贡献给朝廷。
　　想不通，他怎么也想不通。跟他一样想不通的，是北原的朝臣，一夕之间，他们失去了官职，必须放下武器，放下刀笔，成了一介布衣，没有人来告诉他们为什么。他们只能猜测，王倒台了，而他们也随之成了牺牲品。没有人能咽的下这口气，他们要讨个说法。
　　三百金的去向，就是这个说法的由头。没人知道为什么纪泱的手称出的金子就是少了三百两，在哪里少的？污在谁手里了？大冬天，从北原一路押送到太平郡，经过的地方太多，金子太重，光是拉金子的车子就坏了好几次。讲不清，就不讲道理。杨庆忠他们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他们只信任自己的王，“放北原王出宫！放北原王出宫！”他们想着，只要北原王在，一切都说得清楚，一切都理得明白。
　　太平郡杨庆忠为了三百金造了反，不但围了主簿纪泱的马队，还围了纪泱的驿馆。而此时，洛京之中，皇帝正带着失意的北原王巡幸银湖宫。
　　银湖宫的优伶涂白了面孔，唱的是国仇家恨，演的是意乱情迷。他们唱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是曲调太优美，是歌词太哀伤。皇帝听着听着忍不住拿袖子掩了面，他哭道：“弟弟，我是皇帝，我必护你周全。”
　　北原王斜倚着身体，颓废又狂狼，“阿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你我非一母同胞，却是从小相伴，依依不离。说你有反心，我千万个不信。”
　　“你不信，是因为你善良。”北原王叹了口气，“然而你却是皇帝，你这么善良，如何做一个皇帝？”
　　“谁都知道你比我更适合做皇帝。”皇帝的眼泪如落珠一般。
　　“这便是我要造反的理由么？真是荒唐！”北原王闷哼了一声。他是展翅千里的大鹏鸟，却被束缚在皇宫这个金丝笼中。他的壮志，他的抱负全都被银湖宫旖旎的风景，醉人的管弦所消磨，而他还要面对一个日日夜夜与他形影不离的皇帝。
　　皇帝是在保护他，北原王知道，知道却不能接受，他烦躁而不安。这皇宫之中杀影重重，他因为奸杀宫女这样的罪名被太后软禁在宫中思过，有理说不清。那天夜晚他不过是被灌醉了酒，醒来之后却已是穷途末路。有人在查他造反的证据，即便现在找不出证据，日子久了证据自然会生出来，到时候依然是一死，这点他明明白白。而皇帝也明明白白，他能做的只是尽自己的能力来保护自己的弟弟，这个被陷害的弟弟，他最喜欢，他最舍不得他死。
　　同食同寝，出入一致。
　　皇帝的小心好像温暖的水一样，肆意包裹着含冤受辱的北原王，让他感到窒息。
　　“我会死掉！”北原王看着皇帝，认真的说，“我知道我会死掉。”
　　皇帝回望着他，他含泪的眼睛被银湖的水光映照得更加敛艳动人。
　　“怎么会死呢？”皇帝憋出一丝笑容，“有我在，谁都动不到你。”
　　“不得自由！你会把我闷死憋死！”北原王恼怒得一甩袖子，英俊的眉头皱紧了，“我受的屈辱，你明白吗？我不要听什么‘二子乘舟’，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思。”
　　“放我走！哪怕等着我的是死路一条！”
　　“放了你，你会做什么？你能做什么？弟弟！！”
　　“你知道我会做什么！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你会造反……我知道的……”皇帝一把抓住北原王的手，穷尽了所有的力气，“我太了解你了，太后也了解，放你走你一定会反！”
　　“那现在就杀了我，别把我囚禁在这皇宫中。”
　　“我在救你！”皇帝一把抱住了自己了兄弟，“我是要救你！弟弟！”
　　无解。
　　没有人能主宰北原王的命运，除了他自己。
　　皇帝的心跳得极快，他怀里的北原王生得那样魁梧有力，每一块肌肉都生气勃勃，怒放着生命。他的弟弟是个让每个男人都艳羡的英雄，这样的英雄怎么能被看管，被囚禁？北原王就好比九天之上的大鹏鸟，又有谁能够折下他自由的翅膀？
　　“现在外面的事情对你很不利。”皇帝好言相劝，“你的手下杨庆忠是个二愣子，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害你。他在太平郡造反是打着你的名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你有多危险？”
　　“……杨庆忠，只是忠于我罢了。”
　　“他是一条疯狗！不知好歹的疯狗！”皇帝怒道，“他在挑战的是我的威严，是太后的威严。他会害死你！”
　　北原王不再作声，他知道皇帝说的都是对的。杨庆忠走得太远太过分了，他已经被皇帝和太后暗中判了死刑，而这死刑需要一个由头——三百金。三百金不翼而飞，这就是这位督金校尉被处刑的由头。而杨庆忠对此还浑然不知。
　　“只有他死，我才能在太后面前保住你！”皇帝激动地说道，“你要明白，这件事情你必须听我的！”
　　“……即使他是被冤枉的？”
　　“他是不是被冤枉的，我会查清楚。我已派了司徒鸿雁去太平郡查此盗金案。”
　　“司徒鸿雁？”
　　“司徒鸿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