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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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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是深秋,昨夜里洛京又是狂风暴雨,一早起来,枯叶又落了满地,常路伯府整个庭院中已然是一副破落的景象。也不仅仅是秋雨的关系,墙头上长着的枯草,后院破碎塌落的瓦片,无不说明曾经风头无两的常路伯府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了。
说起这常路伯的爵位,不得不提到纪泱的祖父,这位已经作古的纪襄老先生,与手无缚鸡之力的纪泱不同,在任大夫之前,曾经也提过一段时间的马刀,在前线跟荣国人打过仗,而这座洛京四条的巨大院落,以及常路伯的封地,都是这位纪老先生用军功换来的,甚至与司徒太尉府的交情,也是源于老一代战场上同袍生死患难与共。
而纪泱的父亲纪涛与司徒鸿雁的父亲司徒老太尉也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伙伴,这两位从小到大相伴到老的老爷子,如今的境遇却是大大的不同。常路伯纪涛这些年来经营不善,封地又遭了水灾,日子是过得一天不如一天。而司徒家出了个人中龙凤的司徒鸿雁,非但手握重权成了永嘉社的掌印,还把家里的那点财产打理得井井有条,两代人下来,居然成了洛京的首富。
常路伯纪涛看着自家巨大的庭院秋风萧瑟的样子,看着自己面前食案上简简单单三菜一汤,连饭都没有盛满的饭碗,长长叹了口气。这常路伯纪家如今只剩下了他,纪泱夫妇,以及纪泱的女儿两岁的纪小蝶四个人,仆人也不过十个人,要打理这么大的院子,仆人已是不能再减,一家人只有在食衣住行各个地方节省,而纪家的经济拮据,已经到了要减少伙食的地步。
“爷爷……爷爷……”奶声奶气的,两岁的纪小蝶走了过来,她路还走得不好,歪歪扭扭走到纪老爷子身边,一下扑到了爷爷怀里。纪小蝶长得白白胖胖,扑通一下冲过来,冲击力不可谓不小,吓得纪老爷子连忙放下饭碗,伸手抱住了她。
“爷爷……爷爷……”纪小蝶咯咯笑着,好看的眉眼不知像了父母中的谁,总之好在没有遗传她爹的黑皮肤,是个像年画上的玉女一样长得很漂亮的胖女娃娃。纪老爷子看孙女,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面孔,小娃儿却被他的胡子硌得痒了,咯咯笑得更响。
爷孙两个玩得起劲,却突然“咕——”地一声,原来是老爷子的肚子饿得叫唤了。尴尬不已,祖孙两个人相视一愣,转而咯咯大笑起来,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小蝶呀,爷爷的心肝宝贝!”贵为常路伯,在亲孙女面前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已。
正在这祖孙二人天伦之乐之时,下人突然来报,说是亲家老爷来了。
亲家老爷自然是刘玉娇的老爹,太宰令刘罗生。这刘罗生同清瘦的常路伯不同,是个白白胖胖的胖子,福相得好像年画里走下来的财神老爷。
“亲家公啊!”财神爷一样的太宰令大人看到常路伯,堆了满脸的笑容,“别来无恙啊!”
“噢,亲家公。”常路伯连忙迎了上去。
这两位老爷子平日往来并不勤,太宰令大人毕竟官职在身,不像常路伯无官一身轻,空挂个伯爵名号,吃着朝廷的供奉。他来,想来是有要事。果然刘罗生吃了两杯茶以后,终于说到了正题:“亲家公,你是不知道啊,这年头真是越过越难过了。要说这时间也是过得太快。上个月陛下才过了生日,这眼看着要入冬了,太后的寿辰也是近在眼前了。”
常路伯听闻此言,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大约也是知道刘罗生要说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刘罗生搓了搓双手,十分真诚地看着常路伯,“小弟的手头也不宽裕,这次太后生辰,又是暗地里嘱咐了,每家都要献五十金。实在是……”
常路伯一听果然是来要债的,心里也是老大不痛快,心想不过借了他三十金,对他太宰令来说是九牛一毛,自己本来还要开口问他再捅个几十两金子来救急,没想被人先发制人了。气得他端起一旁的饭碗,“哎,说这个做什么……你看我饭还没吃呢。”说着他三两口把半碗米饭扒了个精光。
刘罗生看着他食案上的那清汤寡水的酱油汤,以及三小盆各色酱菜,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亲家公,你这吃得真是清淡啊!”
“也不好每天大鱼大肉的,难得清清肠胃么。”他这么说谎,心里也是不踏实,偷偷瞄一眼刘罗生,果然刘罗生一副老大不信的样子。但毕竟事关面子,刘罗生偏还符合道,“是是,我呀,就是每天吃得太多,胖成这个样子,行动起来都不方便。”
“哪里,哪里,我看亲家公这身材是威武得很呢。”两人这么打哈哈着,绕老绕去却也绕不开正题,各自试探着,谁都不好把那窗户纸戳破。
最后还是太宰令大人挂不住面子,不好再提钱的事情,只有拿出最后一招,“那个,其实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带小蝶回我家住几天,亲家公,你看怎么样?”
此话一出,常路伯倒也不好拒绝,刘家也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听说是刘老太太喜欢这个曾孙喜欢到了一天见不到就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几次三番遣人来接,都被他三推四挡堵了回去,今天太宰令大人亲自登门,便不好再推辞,只得嘱咐奶妈准备了包裹,随亲家公回去。
祖孙三人好一顿话别,又是过了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等到太宰令带着小蝶一走,家中院子空空立即清净得一点儿人声都听不见了。常路伯大人这才屏退了下人,摆好了案几,从儿子房间里的箱子里挖出一摞账本来。他起初还颇有耐心地翻看,越看到后来是越生气,看着前年还有好大结余,怎的到了今年就亏空了好几十两金子呢?固然那朝廷打着各种名号从他们贵族身上抽筋扒皮是个原因,但也不至于到了山穷水尽般的地步。
老爷子越看越气恼,干脆横下心来,决定查一查儿子这几年做的账。他从下午开始查,这越查越觉得里面有问题,一直到了日落了,他干脆掌了灯,一笔一笔细细核对,一直忙到大半夜,终于让他梳理出了些眉目来。
原来自纪小鸯的女儿纪小蝶出生以来,每个月纪小鸯都会多支出百两银子,照说一个小婴儿怎能有那么多的用度,想来这笔钱是划到了刘玉娇自己的小金库里。这两年下来,积少成多,难怪纪家越过越艰难,原来是刘玉娇这里有个大漏洞在。
刘玉娇爱美又爱财,这常路伯是知道的,却不知道这漏洞大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再怎么爱慕虚荣,也用不掉这么多钱吧,常路伯心想,这刘玉娇拿着大把的银子,到底是去做了何事?
老爷子打定决心,等儿子儿媳回来,就算要祭出家法也要把这账给查清楚了。
却说同一天远在太平郡,司徒鸿雁起了个大早,一早就跑到纪小鸯所在的驿馆,指名道姓地要纪小鸯跟他出门,连车都备好了,他那辆气派的大马车,几乎堵住了驿馆的门。
纪小鸯因为昨夜杜鹃盗金一事整夜没睡,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应付司徒鸿雁,明显是力不从心,被司徒鸿雁三拖四请地拽上了马车。
那马车中途也不停歇,一路就往白湖东岸的锡山方向跑。纪小鸯的途中几次想要问司徒鸿雁所为何来,然而司徒一改上车之前的热情,整个旅途竟然把脸板得像块冰一样,不出一言。纪小鸯见他不说话,只好也不做声,因为他一夜没睡,被马车颠着颠着,竟然没心没肺地睡着了。待到司徒鸿雁听到纪小鸯打起了呼噜,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纪小鸯已经不复少年时的模样,长大成人了。然而那眉眼五官还俱是司徒鸿雁熟悉的样子。
“纪小鸯啊纪小鸯……”司徒鸿雁叹道,“我还能信你多久?”